九月下旬,接连下了几场秋雨,气温渐渐降低,草木上开始凝结露水。
早晨上课的时候,食堂的阿姨们抓着下雨的空档,在地里埋了蒜瓣,撒了菜籽。鹤川的土地是一年四季都不得闲的,算算时节,种的应该是菠菜上海青之类的绿叶菜。
那一天之后,路苗为防效果不够,专门去网吧,在烟熏雾绕的环境下绷着脸打开Word,编辑了一个文档。文档格式完整,内容通俗易懂,只要她想,立刻就能打印出来在路成国的单位门前分发,不出十分钟,所有人都会知道他的那些破事。
这么实在的恐吓确实起了效果,路成国果然从她的世界里消失,路苗的注意力再一次回到了学习上。
此刻,路苗咬着笔头,愁眉苦脸地看着老师刚讲过的那道题,说来也是奇怪,明明她也听懂了,甚至还做了笔记,但是自己再写的时候,怎么又不会了呢?
路苗暗自恼火,笔记还是做得不够细,不然怎么会看着看着就连不起来上一步和下一步了。
路苗研究了许久,终于忍着尴尬,用笔捣了捣秦淮的后背。
秦淮背对着她,低低地说:“稍等,这道题还差几笔。”
路苗小小地“嗯”了一声。
他说是几笔,果然就是几笔而已,路苗听着他那边细小的笔尖划在纸张上的声音,没几秒,他把笔放下,转过身来,眼皮都没抬,直接拿过路苗手里的试卷:“哪道题不会?”
路苗有一瞬间的哑然。
虽然她这段时间确实常常问他题,但这动作也太熟练了吧?
见路苗没有立刻回答她,秦淮才抬头看她,他的视线隔着镜片投向她:“怎么了?不是问题?”
路苗回过神,有些尴尬地用笔指着那道她不会的题目上:“这里。明明上课的时候我也听懂了,但是现在写不出来了。”
“很正常,听懂只代表在老师讲解的过程中,你明白他的步骤是对的,但自己不一定会独立解题。”秦淮一边说着,一边开始读题,表情认真。
但他把题目读完之后,脸上却露出了思考的表情,他看了路苗几眼,忽然把手中的黑色中性笔放下了。
路苗:“怎么了?”
秦淮:“今年高考,你想考多少分?”
路苗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但既然他问了,她就老老实实地回答他:“我不知道。”
上次高考,她拿了四百分,这可怜巴巴的四百分里还有一百二是语文,剩下的二百八被剩下三门平分了出去,一门八十多,按百分制来算倒也过得去了,只是天可怜见的,文综总分三百。
在这种时候,她实在羞于幻想自己最后能够达成什么目标,她当然有一鸣惊人的**,但具体到什么成就的时候,就很难落实了,考个二本好像不够一鸣惊人,但一本,她能行吗?她们这个县城,一百万常住人口,每年文科一本只有一百出头。
路苗吭吭哧哧地想了很久,一方面怕自己说高了惹人笑,一方面又怕自己没志气惹人笑,到最后,她才小声地说:“一本?”
说完她自己都有点尴尬了,但秦淮倒是一副淡定模样:“只想考一本的话,刚刚那道题就不用花费精力了,可以直接跳过。”
“只”这个用词毫无疑问地刺激了路苗一下,但想一想,秦淮来自于一个一本率百分之九十的学校,考个一本可不就是吃饭那么简单,她看着秦淮,小声地叹了口气,暗自安抚自己被扎了一下的心。
秦淮已经分析起来了:“按照分数线,要想考一本需要五百三十分,平时学习考试的时候五百五十分左右算是稳妥些。语数外每门一百二,文综定个二百分,这就够了。”
路苗张口结舌顷刻,而后提醒他:“我今年文综,八十九。”
秦淮默了一下:“……你是不是上考场之前都没怎么学过文综。”
“算是吧。”
秦淮:“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我给你说数学。”
他一笔一画地在纸上写字,字写得好看,瘦长清隽,他的手也好看,手指很长,骨节并不突兀却有力。
“我们现在是高四,学习的唯一目的就是经济有效地提分。”
“数学满分一百五,但其中的一百二十分只需要你基础扎实就可以拿到。前十道选择题,前两道填空题,都是常规送分题,只要你把五年的全国真题都写过三遍,六十分就到手了。”
路苗:“还有六十分呢?”
“剩下的大题里,数列、三角函数、统计、选做题,没什么好说的,真题写过三遍之后你就明白,所有的变化都穷尽了,按部就班地做题,三十二分到手。已经九十二分了。”
“立体几何第一问,圆锥曲线第一问,函数第一问,都是送分题,公式会背,再连些题就一定会写,三道题加一起十八分,你有一百一十分了。”
秦淮一边说,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分就好像不要钱一样大把大把地加了上去,路苗听着都有点胆战心惊,就……这么容易?
她缩着脖子,小声地提醒他:“还有十分才到一百二,但是已经没有其他的题目了。”
秦淮:“别急。前面那些选择填空我假设你错了四个,但选择和填空不会同时都难,你选择错了两个的话填空错一个已经差不多。这就五分出来了。况且,我假设哪三类题的第二问你都不会,但你怎么就那么倒霉,全都没有思路?就算没有,你写点步骤,哪怕一题只给你一点步骤分,凑一起也够了。”
路苗看着他给她写的那张纸,一时有点发愣:“这就一百二了?”
“对。”
“好像……不难。”
秦淮看着她,神情认真地说:“这一百二十分确实不难,它并不需要天赋才智,只要你大量做题可以拿到。但对于很多人来说,大量做题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路苗,我不会跟你说世界上有什么简捷方法,就好像突然有一张押题卷或者有人给你划范围,你一看就可以拿高分,没有的。但我可以说,只要你把过去五年的高考试卷全都写上三遍,这就没问题。你可以吗?”
风从窗外吹了过来,吹动了路苗的发丝,搔得她的脸颊痒痒的,心也痒痒的。
她盯着秦淮手里那张纸。
一会儿之后,她说:“我可以。”
世上太多事情是努力也没用的,譬如爱情。有时再努力也没有人会奖励你,反而可能招致轻视和辱骂。人能够用努力就换来的东西,其实最易得,最好。
她有什么好顾虑的?
听完之后,路苗抬头看了一眼时钟:“还有五分钟上课。”
“还有五分钟?”秦淮说着站了起来。
“你干什么?”路苗问。
秦淮头也不回地走了,扔下一句:“去小卖部买根笔芯。”
路苗坐在座位上没动,认认真真地看着秦淮刚刚写的那一串数字,好像在看什么神圣咒语,一会儿之后,她扭头,正好在窗外看见了秦淮前往小卖部的身影。
外面还下着蒙蒙细雨,他倒是连伞都不打,腰背挺直地行走着,路过刚埋下种子不久的菜地。
路苗抬头,朝更远的地方看。
鹤川三面是山,重重大山在这个时节一片青黑。山围着雨,雨蒙着天地,这是初秋,百草走向枯萎的时节,但在她的窗前,蔬菜们却在发芽。
困……困了,先睡了,明天依然是六点起床上班的一天,我流泪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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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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