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渝城某条小吃街支了炸洋芋的摊儿，小吃车前有块独特的价格板。

上面标注价格的字书写的很有特点，并非是中规中矩的板正字，而是有艺术性加工了，与旁边配着的背景画有种融洽的美感。

有烟火气的小摊子，普普通通的吃食，却又显眼的让人一眼就看得见。

那大概是这条街里所有的艺术当中，唯一的“非生活化艺术”。

摊子旁边支着小桌子，有一张桌子是属于一位小姑娘的。

她趴在那里，桌面上铺着画纸和彩笔，她握着笔安静的画着。

画着有点儿抽象的小吃车，画着歪歪扭扭的妈妈。

姑娘年纪小，画的画当然比不得大人稳当，可能让人看得出她的画是具有独特美感的。

姑娘随了妈妈的艺术天赋。

“就是这儿了。”沈禾说，“这就是被等待十年的人。”

“十年啊。”章芽感叹一句。

“看样子她自己带孩子，这个小吃摊是她求生的东西。”

“只是我不理解的是，为什么她不接收他的追求，明明只要答应了，什么都好了，不用自己带孩子，不用风餐露宿，也可以有个自己的家。”

章芽不懂。

十六岁的她觉得爱情是美好的，只要相爱就可以在一起的，哪怕跨越了时间，哪怕中间有误会。

只要爱，就能、就该在一起。

为什么长大的人总要有那么多的无奈，为什么总要自己给自己添那么多的压力。

沈禾静静的凝望着前方被生活磨了棱角的姑娘，喃喃：“十年后的她和他，与十年前的她和他永远都不是同一个人了。”

昨日我已非今日我。

什么都不同。

章芽还是不懂，所以章芽走到了炸洋芋的摊子前，问她同样的问题了。

她的回答与沈禾如出一辙。

她笑着摇了摇头：“虽然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认出我的，但是很感谢你们关心我的生活。”

她抬头看看天，笑容中有无奈和心酸。

“十年前，我有梦想，说我将来一定会成为知名画家，说我一定会为理想发光发热，我太勇敢了。”

“生活不会给每个人勇敢的机会的，他们会让勇敢的人不勇敢。”

“我的父亲入狱了，我的母亲重病去世了，我的丈夫死了，我的生活只剩下茶米油盐了。”

“他实现了理想，他到了理想国，他是理想国的公民，他爱的是当初想要跟他一起追逐理想国的勇者，不是问豆角能不能便宜一毛钱的蝼蚁。”

她曾经也有勇气讲诗和理想。

但是生活变故太多。

她没得选择。

“我与他在一起了，现在大家的确是不在乎，可以包容我这些年缺失的知识，可以包容我过往的一切，我们吃饭，喝水，然后呢？然后沉默吗？我们能有多少共同话题？”

“所以，知道故事的结局是错的，何必开始呢？”

她闲闲散散聊了很多，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着沈禾和章芽两个陌生的女孩子聊这么多。

总之她说了，倾诉了，把脑海里想过所有劝说自己的话都说了一遍。

“姐姐，所以你不是你自己了，是吗？”沈禾问。

她动了动嘴唇，感觉一口气堵了嗓子眼儿，哽的难受。

对，她不是她了。

早就不是了。

她是为了躲避爸爸带来的灾祸，必须要陪着妈妈东躲西藏的女儿。

她是为了妈妈医药费必须打三份工的人。

她是为了妈妈放心不下的意愿，嫁给对她算好，以后有个依靠的人。

她是刚刚感受到家的温暖，却不得不为丈夫奔丧的人。

她是为了孩子，必须要咬牙顶起一片天的人。

她不是她自己。

她死了丈夫刚刚半年，她怎么可以另寻新欢？

她没读过大学，没有为了梦想往前一步走，什么诗和远方，都是泡影。

“姐姐。”沈禾抱了抱她。

然后她和章芽走了。

“我们不继续下去了吗？”章芽问。

“就这么算了吗？”章芽觉得挺遗憾的。

章芽有时听不懂沈禾与她的对话，但是却隐约明白了什么叫做人生好无奈。

“不，不会。”

沈禾坚定的摇摇头。

她看着章芽，又像是透着章芽在看有很多很多画面的远方。

“有缘的人，总能再见，总能继续在一起。”

“感情的确强求不来，但是在确定感情的问题之前，要先成为自己。”

“无论与谁坠入爱河，无论相爱的人是谁，在成为别人的爱侣之前，应当先成为自己。”

几日后，她收到了一封邀请函——来自于知名画展。

除此之外还有一叠现金，用作来往的车票以及绘画的材料用度。

她有了前往理想国的车票。

以她自己的身份。

……

“啊啊啊啊！！！怎么就开学了呢！！！怎么就开学了！！！”

章芽崩溃。

此时的她和沈禾坐在书桌前，两个人面前堆了大批的卷子。

显然，暑假作业还没做呢。

“开学了。”沈禾喃喃一声，脸上的表情有点儿恍然。

“我要写不完了！！！啊！！！救命！”章芽一边狂喊，一边对着从同学那儿撬来的答案狂抄。

“凉了凉了！”

“你怎么不着急？你不是也没写吗？”

沈禾慢悠悠的吸了口奶茶：“着急有用吗？完全没有？”

“写了有用吗？完全没有。”

“怎么就没用了！”章芽无能狂怒，突然感觉在沈禾淡定的对比下，自己的狂抄作业显得多少有些鸡肋了。

说不清楚哪里鸡肋，反正就是挺鸡肋。

“写作业的作用是什么？让我们巩固学习知识，你说对吧？”

章芽听着在理，点点头：“对哦。”

“抄作业并不能给我们增长巩固知识，对吧？”

再点头：“对哦。”

“所以抄作业除了浪费时间，又有什么用呢？”

“没有哦。”

“反正写不完，反正抄作业是浪费时间，不如把这个时间拿来做更有意义的事情。”

“再说了，写不完、不写的肯定不止咱俩，老师也不会查作业，咱俩把空白的往上一交，根本不会被发现。”

“你说是吧？”

“是哦~”

于是乎，在开学的那一天，章芽和沈禾成了唯二被点名补作业的人，班长亲自汇报，亲自监督。

看看一摞空白的卷子，章芽欲哭无泪。

“沈禾！！沈禾！！！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那金口金言呢？？？你不是说不会被发现吗？不是说没事吗？？？”

“现在连炒都没得炒了！同学的作业都上交了！发送的图片都过期了！我怎么办呀呜呜呜。”

沈禾看看一摞作业，撇了撇嘴。

“这证明，弄虚作假要不得，证明自己的事情还是得自己做，摆烂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你我加油。”

章芽：“……”

沈禾拿起了笔，对着卷子沉思一会儿，然后掏出了手机。

别问，问就是不会。

问就是头痛，不想做。

“还玩手机！”章芽怒瞪沈禾。

沈禾把手机递到了章芽脸前，屏幕上的图片清清楚楚的展示出来。

“耶？是那个姐姐，她获奖了？”章芽对于作业的痛苦注意力被成功转移。

“对。”沈禾点点头，“她成为她自己了。”

“她会住进理想国，和当初的少年一起的。”

“真好。”章芽笑的眉眼弯弯，“有情人终成眷属。”

有情人，终成眷属。

有缘者，自会再相逢。

上课铃声响了。

章芽和沈禾收了手机，坐的板板正正等待上课。

突然间，沈禾心口一阵酸软感传出，眼睛不自觉的落了一颗豆大的泪珠。

一抹红色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讲台上。

她说：“我是你们新老师，乐伽。”

沈禾隔空捏了捏手，像是拽住了衣服的一角。

她无声说：老师好，乐……乐……乐大师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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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