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过后的夏季总是阳光明媚，午后的日光从窗户落进来，让人懒洋洋的。临开学前家里又只剩下苏叶楠一个人。

确切来说他父母其实总共就回来了一周，不过因为马上升高三，要提前开学，这一周也差不多占据了他暑假的一半，也是父母在家陪他时间最长的一次。

开学当天和朋友打了一上午球，中午吃了饭，回家后苏叶楠洗完澡就躺床上睡了。他一般只在上学期间保持半小时左右的午休习惯，但如果遇上父母离开，即使不去学校他也会在中午习惯性午睡，每次都会睡一两个小时。

躺在床上时他莫名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闭着眼睛在这种空茫里渐渐沉入睡眠，这种情况一般持续两到三天才会自然消失。

“叮——叮——当”，“叮——叮——当”……

下午快两点时远处传来铁锤敲击铁片的清脆声音，苏叶楠皱了皱眉，在一声声越来越清晰的“叮叮当”中渐渐转醒，在床上醒了会儿神起来打开窗户，趴在窗边眯眼皱眉朝楼下看。

楼下是一条巷子，不窄也不宽，能容纳一辆小车通过，对面是一排红砖院墙，院里的主人是个爱花的，在窗边能隐约看到院里的芬芳，院墙上也爬满了淡蓝色的牵牛花，从墙里爬到墙外，挂了快半个墙面，在将人晒得蔫头耷脑的骄阳下开得正盛。

苏叶楠从上学开始就一直住在这里，这院墙上的牵牛花在他来时就有了，每年到了花季都开得很茂盛，那“叮叮当”的清脆声响和这花一样，从他到这里开始每天都能听到。

“叮——叮——当”，“叮——叮——当”，声音越来越近，苏叶楠朝巷子一头看去，一个瘦高老人戴着一顶草帽，微微有些佝偻，一边敲击着铁片，一边推着一辆自行车出现在楼下，车后座绑着一个竹筐，筐口覆盖着白色的半透明塑料纸。

是卖叮叮糖的大爷。

叮叮糖其实就是麦芽糖。小时候第一次远远听到“叮叮当”的清脆声响，苏叶楠问爷爷那是什么，爷爷就告诉他是卖叮叮糖的。

糖对孩子的吸引力多大呀，听了爷爷的话苏叶楠问：“那他一会儿会过来吗？”

“会呀，”爷爷说，“他每天都会来。”

于是苏叶楠跑去守在门口，盼着那“叮叮当”、“叮叮当”的声音快些过来。爷爷哪能看不出小家伙的心思，等卖糖的到了门口牵着他过去给买一小袋，能给孩子乐上好些天。

那时候卖叮叮糖的大爷还没有佝偻，也没有推着自行车，而是挑了一个担子，两边都是竹筐，大爷双手只负责敲击“叮叮当”，担子就那样自己平稳地搭在他的肩上，小时候苏叶楠觉得那技能实在炫酷。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开始不会在门口守着“叮叮当”的到来，也不知道大爷什么时候开始推着自行车卖叮叮糖，随着年龄渐渐增长，很多小时候关心的事都渐渐不再关心，取而代之的是如何不让父母为自己担忧和操心。

可能是父母刚离去留下的孤寂还未完全散去，苏叶楠突然在这一声声有节奏的清脆声响里格外想念已去世的爷爷。他趴在窗沿听着“叮叮当”逐渐靠近，又随着大爷的背影逐渐远去，人早已经消失在巷子的另一边，那声音还隔着老远模模糊糊地传来。

楼下院墙外的牵牛似乎十分喜爱这种烈日炎炎的天气，它们在阳光下精神奕奕地举着喇叭，时不时随着微风摇头晃脑地摆动两下，淡蓝色的花朵素雅明媚不张扬，让人看着很舒心。

苏叶楠看了会儿，正准备回屋里时看到两个人推着行李箱从大爷离去的方向走来，等人走到牵牛花墙下时他朝楼下吹了声口哨。

楼下正聊天的人停下脚步，抬头看过来，其中一人在看到苏叶楠后咧嘴笑起来，对他招了招手：“楠哥，你在家呀？”

“嗯，”苏叶楠应了一声，视线在孙宇旁边那人身上停留了一会儿，突然鬼使神差地说，“等我一下，我跟你们一起走。”

“走哪？”孙宇说完才反应过来，等苏叶楠下楼开了门，问，“楠哥你这么早去学校啊，走读今天不是只上晚自习吗？”

“在家无聊。”苏叶楠让他们先进门坐会儿，又自己回了楼上，没两分钟背着书包下楼跟俩人一块回学校。

同校两年，或许他们曾在更早前就相遇过，也许只是擦肩而过，也许也曾驻足停留，可苏叶楠真正注意到季余这个人，却是刚刚在那片牵牛花墙下。

在苏叶楠看向他时他也毫无避讳地看过来，还浅浅地扯动了一下唇角，似乎是对他笑了笑，只是那抹笑意浅淡到近乎于无，他的表情看起来甚至是冷淡的。

这个年纪的很多东西都是突如其来，汹涌又澎湃，苏叶楠说不清看到这人时那一刻的感受，只是凭着直觉毫不自知地去靠近。

“我叫苏叶楠，”锁了门，把钥匙揣兜里，苏叶楠隔着孙宇边走边和季余说话，“你呢？”

孙宇夹在中间，扭头看了一眼苏叶楠，又扭头看了一眼季余，眼神里还带着点疑惑。

“季余。”季余朝他笑了笑，这次笑得很明显，于是苏叶楠也跟着勾唇笑起来，有些意外地心想：原来他就是季余。

“不是，”孙宇还是没忍住将自己的疑问问了出来，“你俩不认识？”

“这不认识了吗？”苏叶楠回他。

孙宇停下脚步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是想通了一般，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不再和他讨论认不认识的问题。

孙宇会发出这样的疑问并不奇怪，因为季余是他们年级第一，年级第二很难追上的那种年级第一，而那个年级第二，恰好就是苏叶楠，只是没在一个班而已。

孙宇想的是，对于苏叶楠来说，季余应该是他的对手，怎么会有不认识对手的呢？尽管可能没有说过话，可是怎么会连自己对手都不认识呢？而且他偶尔在季余面前提起苏叶楠的时候，对方也不像是不认识的样子。

不过最后他还是想通了，苏叶楠这个人，的确很少对别人好奇，季余或许知道他，但他说不定真不知道谁是季余，大概就知道个名字。

“你们怎么走这边？打车不是能直接到学校吗？”苏叶楠随口问道。

“你可别说了，”孙宇抱怨道，“堵车呢，那边都堵到路口了，根本进不去，每年开学都这样。”

虽然只有高三开学，但最后通往学校的那段路很窄，比苏叶楠家门口小巷的路宽不了多少，只能容纳一辆车通过，对面要是遇到车，其中一辆就得退到一个宽敞的地方让路，否则只能大眼瞪小眼。

车拐进路口还要行驶两三分钟才能到校门口，他们打的车连路口都没能进去，于是只能提前下车抄近路步行去学校。

“那你们每次开学都会走这边？”苏叶楠说。

“差不多吧，”孙宇满头满脸的汗就跟被人泼了盆水一般，两颊被晒得红彤彤的，本来人就有点壮，眼睛又小，被太阳晒得一眯，让人怀疑他还看不看得到路，“原本不知道这条路的，之前不是来你家玩吗，就发现两边是通的，还近，后来我们就走这边了。”

苏叶楠点点头，又问：“那之前怎么没见过你们？”

“不知道，”孙宇摇摇头，感觉他要被热化了，“每次路过你家门都锁着，我都以为你不在家呢。”

苏叶楠一个人在家时楼下的大门确实都是锁着的，不过大多时候他都会出去找朋友玩，很少会自己闷在屋里。

他看了季余一眼，继续问孙宇：“你俩咋认识的？”

“我俩一个地方的。”孙宇眯眼皱着脸回答他。

平时苏叶楠根本不会关心你为啥走近路、你俩咋认识这种问题，但今天不知道怎么的就是想问一问，但看孙宇那样子都怕再多说两句能把人说厥过去了，于是也不再多问什么，一个人闷着，心思不知不觉就飞到了季余身上。

除了一开始问名字，后面季余都没有出过声，还挺文静的，苏叶楠心想。

他时不时侧目看对方两眼，季余皮肤很白，在阳光下白的发光，侧脸看起来也冷冷清清的，一看就是不怎么出门，可能有点宅？

到了学校时间还早，苏叶楠想着没什么事，又跟着他俩去宿舍。这是他第一次去住校生宿舍，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要去，反正就是想去。

“我帮你拎吧，”苏叶楠伸手接过孙宇的行李箱，“看给你累的，别一会儿爬一半晕了。”

“不至于，”孙宇摆摆手，“就是热，我这人一热就狂出汗，看着吓人，你帮季余吧。”

苏叶楠转头看向季余，虽然凭直觉判断对方可能是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但看起来情况比孙宇好多了，也就脑门鼻尖上挂了一层薄汗。

季余和他对上视线，脱口拒绝道：“我也不用。”

“行吧。”苏叶楠说。

宿舍是按照班级顺序排的，他俩1班，季余2班，于是季余和孙宇的宿舍也刚好是相邻的隔壁，都在四楼。

“一会儿一起去吃饭不？”孙宇从书包里掏出门卡，开门前先问了季余一句。

季余门刚打开，正要推门进去，又停下动作回了一句：“可以。”

苏叶楠跟在后面等孙宇开门，临进去前还往季余宿舍门口看了两眼。他没有住过校，进去后四处看了看，觉得他们学校住宿条件还挺好，上床下桌，独卫独浴，每个宿舍住四人。

他从阳台走回来，坐在了孙宇旁边的椅子上。

孙宇正从行李箱里往外掏东西，一边掏一边无奈道，“都说让我妈别装这么多，生怕重不死我。”说着拿了个苹果递给苏叶楠。

“谢谢。”苏叶楠接过苹果，往地上摊开的行李箱看去，除了衣服，一大半装的都是各种水果零食牛奶八宝粥，甚至还有两瓶辣椒油。

他指了指那两瓶辣椒油：“怎么还有这个？咋吃？”

“拌粉拌面都可以，”孙宇把两瓶辣椒油拿出来放桌上，“你没吃过辣椒油吗？我跟我妈说学校饭菜吃的没味儿，她就自己给我做了两瓶，还给放了好多瘦肉丁，下次给你尝尝？”

说着他又把辣椒油从桌上拿走，打开柜子放了进去：“不能让那群嗷嗷待哺的崽看到，不然我自己都吃不上。”

随便收拾了一通，孙宇往每个室友桌上都放了些吃的，给苏叶楠拿了一些，又拿了一份出去敲季余的门。

“给你的。”孙宇进去把东西放他桌上，“我好了，过来等你，一会儿楠哥也一起。”

“谢谢。”季余看了苏叶楠一眼，把行李箱里的床单被罩拿出来，又把空行李箱合上推到桌下放好。苏叶楠没像去孙宇宿舍时一样四处看，只在属于季余的床和桌的范围来回扫了几眼。

柜子还没关，里面放了一些衣服，但看起来还是很空，桌面上也很干净整洁，床上倒是有些凌乱，应该是铺床铺到一半，又下来开门。

“我把床铺一下就好了，等我几分钟。”季余说。

“没事儿，你铺。”孙宇不在意地找了个椅子坐下，“一会儿去吃啥？去外面吧。”

“我都行，”季余说，“看你们。”

“楠哥？”孙宇看向苏叶楠。

“我也都行。”苏叶楠收回视线，也找了个椅子坐下等。

季余动作很快，没让他们等很久。开学之后有的是机会在学校吃，他们最终还是抓住机会去校外吃点好的，再顺便买些东西。

趁他们买日用品时苏叶楠说去对面买点东西，等出来时就看到他拎着三杯奶茶走了过来。

“哟，”孙宇语气乐滋滋的，“楠哥心情好？还主动请喝奶茶呢。”

“喝你的吧。”苏叶楠往他怀里塞了一杯，又一手扯一边袋子，递到季余面前，“你喝哪个？”

孙宇顿时不满起来：“为什么我不能选？”

季余刚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苏叶楠“啧”了一声，说孙宇：“你矫情个什么劲儿？”又跟季余说，“别管他，你喜欢哪杯就挑哪杯。”

“唉，吃人嘴短，我不说。”孙宇来回看了他俩一眼，莫名其妙咧着嘴自顾笑了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