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生桩2

“作为委托人,他不信我,藏了可能会导致我判断失误从而丧命的事情,那我也瞒他点东西让他吃点苦头好啦。”云疴孩子赌气一样抱起手,剑眉星目娃娃脸相当有欺骗性,可那微笑透出的森森寒意却昭示他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纯善,“这叫做‘礼尚往来’。”

嗯……倒像是一只喜欢隔岸观火还煽风添柴的坏心眼狐狸。

可惜公狐狸是老婆单推,见着老婆就迅速犬化,会把肚皮上那圈最软乎的毛露出来给老婆枕,还喜欢疯狂朝老婆摇尾巴。

满肚子坏水的狡猾也就成了微不足道的小情趣,毕竟那只风骚的狐狸好像从上到下每处细节都在说——老婆快夸我!

没人能拒绝毛茸茸,何愈也不能。

所以虽然不知道心动为何物,但何愈每每都会为这样的云疴而心动,才能安安稳稳地在他身边久滞至今。

“嗯。”何愈的眉目柔和了一点,“礼尚往来。”

正待说什么,云疴袖口处的某张符纸忽地发烫,刚摸出来就迅速在空气中自燃而尽。

老张头曾经从极恶毒的子母煞中得灵感创造出一种独门画符技法,名曰“子母连窍”,但旨在救人而非害人——符篆一式两份,子符遇阴气则母符即燃,同时母符的持有者也能在那一瞬火光中捕捉到子符持有者的位置。

他生前将这种技法教授给了云疴,而云疴给丁老板的黄符正是运用了这种技法。

现在母符在云疴手中化为了灰烬。

“有东西找上他了。”云疴吹掉掌中的灰,捏着手电拍了拍手,“好!鱼咬饵,我们该收网了。”

说回丁老板正在这专心致志地缩着头当鹌鹑,阅片经验丰富的他还把手电也关了,要命的是没了视觉后,听觉和触觉会更加敏感。

窸窸窣窣的声音最初出现在门口的位置。想起云疴的话,胖子紧紧攥着符纸,忍住没跑,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不久,那声音又动了。感觉它在房间里响了一圈,直到冰冰凉凉的东西蹭过小腿时,全身的汗毛纷纷起立!好在那东西似乎也没发现他,声音渐行渐远。

腿早就蹲麻了,身体不受控制地就向一边歪去——云疴之前说什么来着?

“别动。”有人在他倒地前扶住了他,听声音是何愈。

他正打算松口气,片刻后却是心脏狂跳,血气直冲头顶,寒意顺着脚底爬上脊髓……

没有光,何愈是怎么找到自己的?他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吗?他在这,那云疴呢?

最关键的是,夏夜不冷,因此他只穿了件薄外套,感知清晰,而那只扶在他肩膀上的手,可比一个成年男人小太多了。此外,那凉得出奇的温度,绝对不会是个活人!

他也顾不得云疴说过什么了,第一次亲身经历这种事,几乎是凭着本能疯了一样地夺路而逃!

“啊啊啊啊……救命啊!”

和电影里演的不同,他的喊叫还真被云疴他们给听着了,在云疴的有意安排下,他们现在的位置处在风口,受空楼的回音影响最小,能够确定胖丁的位置。

原来刚刚瞬息间,他们被分在了两个楼层,而那个凭空多出的楼层在他们的正顶上,男人的叫声就从那里传来。

“‘别说话’‘不要跑’……哎,我的嘱咐果然从来没人听。”云疴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狡黠地眯了眯眼睛,手上动作倒也没停,将手电递给何愈,自己从包里摸出面小镜子。

常见的法器太极八卦镜分内凹和外凸两种,通常是圆形,可他这个不仅是平面,而且四四方方,怎么看都是普通的镜子。

只若再仔细看,便能发觉其中端倪,因为这面镜子里并没有照出人影,只有冰冷的灰色墙壁与它反射的手电的刺目白光。

云疴见怪不怪,他咬破食指,以血为墨在上面画了几笔,低念道:“……赫赫万众,巍巍九重,传之永久,与天齐同,急急如律令!”

他每念一句咒语,镜子里就同水波似的掀起一浪,眨眼山河变幻,真有个头顶青冥,足躡崆峒,左挟泰华,右执金钟的巨影出现在这一方天地间,他的声音如同苍古洪钟,奇异而又悠长,使凡人的灵魂为之震颤。

他唱着古老的文词,而云疴道:“请助我。”

只一瞬,山裂海通,群魔屏斥,万鬼灭亡,一柄玄铁宝剑破暗海流瀑,自大壑而出,上琢七星耀芒,银纹流光,裹着朔北的刚风,带着杀伐之嗡鸣。

云疴抬手向外一拔,那寒剑便从四方朔元镜中被抽了出来——上古凶器,“榹明”。其身虽似玄铁,却实为传说中那株屈蟠三千里的大桃树上一枝所化,光是当个装饰立在这,就足以让鬼怪震惶,更别说在云疴手里,简直就是无往不利的大杀器。

那小镜子又恢复了宁静,被云疴收回了背包里,若不是榹明在外,倒真犹如一场宏伟而怪诞的梦。

何愈同样丝毫不受影响,像是司空见惯了。他从接过手电起便用手电光追着声音移动,那成束的光线已经在这楼梯旁的四格房间大小的区域绕了几圈了,说明胖丁一直被困在其中。

“那东西有一定智力,也并不热衷于杀人,不然已经被符篆引来的雷劈成飞灰了。”云疴提着榹明,向何愈伸出手,“走吧,它应该有话要说。”

·

“你别跑呀。”一道细细的女声在后边不远处幽幽响起。

丁老板哪敢听话,叫也不叫了,闷头撒丫子就跑。

胖子用出了平生最快的速度,躲避障碍的敏捷程度不输X翔,一瞬间还有点小小的自我感动——当年的体育老师看到也会夸赞的吧?!

正感动呢,前面响起云疴的声音:“丁老板,别跑了。”

不是吧sir?!你特娘还来!

这次不会上当了,但前面一只后面一只,也不知道什么玩意儿……他崩溃了,回顾这波澜壮阔的一生,他除了接下这破地、掺和进一堆破事、请了这么个不靠谱的神棍先生以外,都是英明的!

走马灯过完,胖丁两眼一闭,伸长脖子正准备英勇就义,面前的东西却迟迟没有动作。

他偷偷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刚好看见云疴背后的何愈将备用手电捣鼓开,熟悉又亲切的手电光照在脸上,胖子顿时像浪子见着娘,两眼泪汪汪,只差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往云疴身上抹。

“哎哟哎哟,几分钟不见,老板这么想我们呢?”云疴笑道。

胖丁……胖丁真是“想死他”了——哪有用老板趟雷的啊?!这他妈不靠谱的不被泼几桶狗血还“想死他”?想他死还差不多!

胖丁涕泪横流,嘴里喘着粗气,用眼神质问他,云疴这时候又看不懂了,皮笑肉不笑地拍起马屁来:“老板您最厉害,所以它才会找上您啊!您看我这还病着,一路喷嚏打了多少个,我老婆他体弱怕寒,这手凉的哟……而您不一样,这不是很有活力,火力足嘛!”

这马屁拍得胖丁身心舒爽——两小白脸虚,鬼肯定来找身强体壮的他,男人的自尊心瞬间得到膨胀,又想到云疴他们确实尽快赶来了,自己也没受伤,顿时就不计较了,挺直腰杆大度地朝他们摆摆手,这事就算翻篇了。

丁老板终于缓过来,又突然想起那鬼东西还在后头,两步窜到云疴身后一指黑暗处:“那东西还在里头呢!会模仿人说话!”

“哦?那我们把它叫出来,听听它想要干什么。”云疴简直听不懂胖丁说话似的,他怕什么偏要干什么,末了还有心让老板肯定他的本事一样道,“老板您可瞧好咯!”

胖丁在心里怒吼:我是要让你灭了它!不是想瞧!我不瞧!我不瞧啊!

云疴报复爽了,用指头尚未凝固的伤口在榹明剑锋上一抹,对着黑暗道:“剑我暂时先封住,有什么想说的趁现在出来聊一聊吧。”

黑暗没有回应。

几人就静静地等着,就在胖丁快质疑云疴手段,忍不住想推开他自个儿英勇献身上前跳一段脱衣舞引鬼时,“黑暗”突然动了。

“我艹!”丁老板收回蠢蠢欲动的脚。

瘦瘦小小的身影在黑暗中逐渐凝实——是个约莫**岁的小姑娘。

她扎着一对小辫,穿着又紧又旧的毛衣,半张脸已经烂了,下颔骨堪堪靠残破的皮肉粘连着头骨,说话间一开一合,让人担心它下一秒就会发出让人牙酸的嘎嘎声然后脱落。

不过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她早就死了,连灵魂都是残缺的。

恐怖而又悲哀。

一双失去生气的眼球仍留在眼眶里,手电光下,那眼睛居然没有眼白,黑洞洞的让人难以分清她到底在望向哪。

她也许在小心地打量云疴手中的剑,毕竟榹明和伏鬼桃索同出蟠木之上,天生就对鬼怪有非凡的震慑力,即使暂时被封住也仍旧难掩其意。

从她炸裂的出场到她精彩的容颜,胖丁人都吓麻了,两股颤颤,“嗷!”的一声薅在了正百无聊赖研究手电筒的何愈腕上,然后猛地被冻了个激灵。

云大师他媳妇儿,好像真的挺凉的。

何愈不带任何感情地瞧了他一眼,他赶忙撒了手,不过也没多想,马上又把注意力放到了对面的东西上。

“你们现在就走。”

“不要再来这里了。”

“我会放你们离开的。”

她说。

云疴不应,反而问道:“你们为什么不走呢?是不想走,还是走不掉?”

他问的是“们”。

女孩本就残缺不全的脸扭曲了一瞬:“这就我一个,快滚吧,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不然都得死在这。”

孩子的谎话总是略微有点底气不足。

“是么,那一直跟着我们的那个小伙你不认识喽?”

异变陡生,胖丁惊恐地看着小姑娘的眼睛像螃蟹眼一样凸了起来,字面意义的将要夺眶而出,生怕吓不死人地转了一下,正对云疴。

她的喉咙里发出不明的嗬嗬声,像是被侵犯领地的野兽在压抑着嘶吼,像是某种最后通牒。

云疴知道自己猜对了。

浊气不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她有意将他们引到另一个楼梯处,在往外驱赶活人,那些事情就不会是她做的,这楼里至少还存在着另一个东西,就在附近游荡着。

她或许走不了,也不能走,因为她在约束和保护作乱的真凶,却被云疴诈了出来。

她清楚自己力量有限,那东西已经快失控了,才不断会出那么多怪事,但她仍然在纵容,那么二者间会是什么关系呢?

命运共同体。

“老板,还不打算分享一下你听到的传闻吗?”云疴欠揍地指着快要暴起的小姑娘向胖丁示意。

云疴来之前不可能毫无准备,他自然有渠道查明有心人妄图掩盖的前提,于是在面前明里暗里的威胁中,胖丁流着冷汗回忆起了老人愤愤的声音——

“要劳资说,就活该!”

“是那砍脑壳的先把半大呢娃儿拉起克填墙脚啰!”

“也晓不得他惬哪点背来的俩个娃儿,才那一点点大……报应!都是报应!砸得鬼迷日眼呢都算他龟儿子捡耙活!”

……

大爷滔滔不绝的咒骂声犹在耳畔,众人连连附和,足以得见这究竟是多么人神共愤的举措。

只是不管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是真是假,闹大了有弊无益,总归无法挽回,只会影响房价,让接手的他背锅。

愤怒的人群总是失去理智,情绪愈演愈烈,沉溺其中不可自拔,他们笃信自己走在真理的大道上,身边的人有样学样朝着定点开火,谁还顾得上最初的真相呢?

会怎样变化呢?

他们只听说这儿的老板埋了人!有孩子被活埋在底下了!

一传十十传百,这事就会变成丁老板做的,他们管你第一任第二任第三任老板,管你姓王姓赵还是姓丁呢?反正这片地底下不清不楚埋了人,还在这上头动工就是不义!你砸了几百万几千万又如何?就应该把这地拱手让出,围起来超度可怜的魂灵,你应该终生吃素!你应该如丧考妣!你就是得了好处!你就是天大的罪人!

他们只需要一个发泄对象。

可怜不明不白的接盘侠成了与生俱来的大罪人,更有甚者还会疑心你压制舆论是不是从中获利甚至于是主导者,阴谋论者东拼西凑起满意的真相,一个个义愤填膺地踩在死者的白骨上推搡着,最后一窝蜂挤到面前让你按此赔命。

清者向来难自辩,处理这种事情的最好办法就是掐断源头,不走漏任何风声。虽然若这事是真,可能会委屈了死者,但至少保全了生者;若这事为假,那自然皆大欢喜。

丁老板权衡之下认为这种真假不明的事只会混淆视听徒增事端,以为这捉鬼降妖的就是收钱了解背景然后上来直接开抓开斩,哪知道有人会在意原因啊?所以之前叙述的时候才故意隐去了这茬。

这和云疴听到的版本出入不大,一切就指向了某个可能——生桩。

关于“打生桩”的记录,最早出现在《鲁班书》上。

这部留满筑造之法和厌胜之术的奇书详细地记载了一场丧心泯智的活祭——他们会挑选一男一女两小童,最好不过总角之年,用黄酒将之灌醉,砍两段五六十年的柚木挖空心将孩子倒插进去,填以木花,一前一后埋于地基底下,再念上一段似是而非的祭词,做一场自欺欺人的法事,以求建筑坚固长久。

通常来说,打生桩的关键在于“以命换运”这一过程,有极少数者了解个中玄妙,即生桩分为“死桩”与“活桩”。

死桩如上述,达到献祭的目的即可,见效快,灵魂还能得以转世投胎;活桩则不然,所谓活桩:以性命献祭,将灵魂禁锢于此,来保气运亨通,待到死灵执念消耗殆尽或是积怨迸发之际又再补上新桩好作压制,就像在木板上钉上钉子,若是钉子松动,就得再补一颗,否则结构崩坏,功亏一篑。

活人祭祀这种事情并不罕见,自视人命如草芥的蒙昧时代,到两级割裂的民国时期,均有记载,只是鲜有人知——生桩生桩,生灵为桩,既是祭祀,也是诅咒。

部分“智慧”的先民为了避免反噬,会在那小儿的颈上挂个铜牌,上刻诸如“九星”“禄岁”一类的新名,使死后七魄尽散的魂灵忘却生时的名,从而无法被招魂一类的术法解放出来。

工地、孩子、地缚灵……这几个词凑在一块,简直没有比生桩更容易联想的了。

云疴在得知传闻并亲自来到这里看见小女孩后便确定了两三分,发现浊气的源头不是她后证实了至少有第二者存在,最后一诈即中——他们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子,在某个平凡的日子里,被永远地困在了这片冰冷的建筑里。

小姑娘冷眼看着颤抖的丁老板讲完了传闻,没有更多的动作。

没有冤屈诉明的喜悦,没有委屈和恐惧,她只是静静地盯着胖丁讲着仿佛和自己毫无瓜葛的故事,就连故意吓人的眼球也收了回去,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七魄已散,二魂无踪,剩下的半缕识魂勉强靠执念得以留存在世,不会再产生新的情绪,她只记得石头一下一下砸到脸上。

是痛的。

胖丁:好小子,拿老板趟雷,你钱没了。大冤种竟是我自己。

日常迫害老板+1

下一章很快就接着放出来,鞠躬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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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生桩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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