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谁都没想到,老板口中这“车”指的是经典电动小三轮。
何愈毅然决然地拒绝了云疴抱着他坐这种一听就是假公济私的提议,最后三人两行李箱全挤在车斗里,抱腿坐着看起来有点可怜。
左拐右拐上了山,沿途挂满了红色的灯笼,与周围漆黑的树林对比鲜明。
“我们这晚上基本没人出门,山上有狼呢,所以你们也得锁好门咯。”
云疴问道:“以前有人被狼叼走过?”
面摊摊主嗤笑一声,答道:“哈,那可多喽!尽是些不信邪的!”说完他便不再解释,口中哼起了小调。
孟源镇镇口的木牌与山下的石牌坊一对比,寒酸了不少。
面摊摊主没停,一路开进了一处农家乐似的小院。
“这里以前是农家乐,后面上山的游客多了就改成招待所了。”他开了院子里的灯,到警卫室里去拿钥匙,“不过最近人少,上山的只有你们一批。”
三人默默听着,假如他说的属实,那么那些进了内围后消失的前哨应该是用了别的方法进山。
四处打量,招待所是个四方院,房子只有一层,左边靠院门第一间是没有警卫的警卫室,下一间是个小型会客厅,再后面就是贴着瓷砖的卫浴和拖把池;院子最前边摆着一盆一盆的绿植,靠右上的位置是敞着门的灶房,里头还搭着老式的灶台,烟囱管直直插到天上;右边就是客房,一共五间。
他们挑了两间房,老板告知第二日会有阿姨来给他们做三餐,又叮嘱了几句夜里千万不要出门,留下个电话后便火烧屁股一样回家了。
整个大院里就剩下他们三人,和夜深人静时特有的狗叫。
“他怎么这么急,跟后边有鬼撵似的。”广鱼看着老板火速离去的背影。
云疴道:“可不是有鬼撵,你忘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
“鼻子怎么样?”何愈也插了一句。
云疴知道他想问什么:“这附近的浊气都在正常范围内,没有异常。”
何愈点点头。
云疴用钥匙打开房门,门下居然还有门槛,里面甚至是水泥地板,陈设古旧——一架很有年代感的梳妆台,一张四方桌,一对小马扎,一张双人木板床,一个托着红烛的小瓷盘。好在天花板上装了白炽灯和风扇,床铺看起来也是新换的,打扫得很干净。
值得一提的是,床脚抵着一扇上了锁的后门,门旁边是一扇半室大的窗。窗台很宽,上面没有装窗户,而是挂着两道竹篾编成的卷帘,窗脚用钉子做了挂钩,将帘子放下后可以牢牢固定在钉子上,保证它不会被风或者什么别的东西彻底掀开。
“我就差撬地板了,隔壁那间的布置几乎一模一样,就蜡烛少半截。”广鱼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还有什么别的么?”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云疴重新把帘子拉上去,示意她看窗外,然后用手一撑便灵活地窜上了窗台。
他蹲在窗台上打开手机照亮了这条黢黑的走道。
谁能想到右五间房后面居然是一条怕不过四尺宽的狭窄走道,一侧紧靠卧房,一侧贴着院墙,一墙之隔处就是深山。他们选的是中间的两间,就着手机灯从这看去,压根看不清起始和终末分别是通向哪里。
“我朝左,何愈朝右,广鱼在这里等我们,一会会合。”云疴从窗台上跳了下去。
“噢。”广鱼应了声。
何愈原地发力,轻巧一蹬,便像敏捷的黑猫一样翻出窗去,悄无声息融进了黑暗里。
说走就走随时消失,他分头行动是一点都不带嘱咐的,不知道内情的人瞧着当真是薄情极了。
云疴苦笑着叹了口气。
山不就我我就山,云疴做贼一样压着嗓子喊:“喂!小猫摸鱼可别让主人家发现了啊!”
对面黑暗中静默半晌,传来了错觉似的哼声:“嗯。”
“哈哈。”云疴调戏完老婆心情甚好,笑着转头对上了窗边被塞了满满一嘴狗粮的广鱼嫌恶的目光。
“好啊,我说怎么绅士的让我留房里了呢。”广鱼咬牙切齿,“敢情我是你们play的一环啊。”
“嘿。”云疴像是刚想起旁边有人,欠揍一笑,忙不迭跑了。
何愈沿着小路一直走,很快就到了头,那里放着口装满水的大水缸。他打开电筒朝里看去,水面上倒映着张惨白的脸,了无生气,吓人极了。
那是他自己。
不知抱着怎样一种心思,何愈将倒影搅散成点点碎银,水里除了浮起来的绿藻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光线上移,上面是一道挂着锁和铁链、看起来早就废弃了的红门。门上锈迹斑驳,或许是雨水又或者是什么别的液滴借着引力爬出了这种褐黄色的痕迹,密密麻麻的挨在一起,像是倒悬的虫子,彼此交错,又像是发达的植物根系。
有点恶心。
门似乎通向后山,但何愈不打算再探寻这背后是否有上山的路,他关了电筒迅速折返。
等他又从窗口翻回房间,里面却只有广鱼。
“云疴呢?”
广鱼坐在小马扎上嗑自带的瓜子:“还没回来呢。”
“我去找他。”何愈微皱起眉,说着就要往外翻。
广鱼一把拉住他:“哎哎哎,现代社会了有手机呢打个电话不就行了,再说他那么大人了心眼子比井还深,还能丢了不成?”
她拉着何愈坐到桌边,慢条斯理找着手机联系人。
“你对周遭没有敌意,想融入人类,却也没有安全感,索性把宝都压在了云疴上。”广鱼用余光观察着他,“这可不行。你的情况太特殊了,也不知道这种状态能持续到什么时候,对彼此太过依赖,于你于他都不是什么好事。再者,活人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脆弱,他们的生命力之蓬勃又岂止是这万分之一,瞧着吧,他们会向你证明你的选择是不会错的。”
她是意有所指,何愈没有说话,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哎哟,两个犟种凑一块,操心的又何止是老妈子陆超云一个。
广鱼言尽于此,终于划到了“Y”开头的联系人,正要给云疴打过去慰问一下是不是路尽头直通化粪池一个脚滑跌进去了不好意思回来,就听见门外传来敲门声。
“咚咚咚。”
“谁?!”广鱼没有贸然开门。
“是我,你爹。”
广鱼拳头硬了握紧手机,却没注意按到了拨通键,对方迅速接起,丝毫没有给铃响的机会,那个位置又恰好是电话接通后的公放按键,所以就听见门外和电话里传来几乎同步的叹气声。
广鱼心道不好,正要挂断电话开门,门外的人却没给她这个机会,叹完气后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夹起嗓子,
“嘿!是我,你爹!”
我,你爹。
你爹。
爹。
双倍回响,双重攻击,余音绕梁,不绝于耳。
“云老二!你丫的不想活啦?!”
广鱼怒发冲冠,左手猛地拉开房门,右手把手机往佩囊里一塞,迅速换出一把古怪的匕首——实际上这东西是什么武器真不好说,反正长得十成十的不对劲。整体暗绿流金,颜色类似出土后的青铜器,也不知道是不是淬了见血封喉的奇毒,握住柄就像举着一弯弦月,两侧开刃,月尖还有细长的倒钩,致使整体即便短小,一旦入肉也能发挥出不可小觑的威力,更加诡异的是刀柄末端用链子坠着的装饰,是个看似哭丧着脸嘴角却怪异上扬咧到耳根的青铜吊人。
云疴讨饶:“想,怎么不想活?谁不想活我笑他八百年。”
他那习惯性的虚情假意的笑容导致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变成了阴阳怪气的敷衍。
“哎哟这妙妙屋可真难进。”云疴丝毫没有危机感,大咧咧与她擦肩而过走进屋子里。
何愈从他们“父女相争”的那一刻开始就屏气凝神端坐原地当吉祥物,恨不得偷挪到床上挺尸装死人——哦不对他本来就死了。
广鱼忿忿关上门,用左手按着右手,若是目光能化作实质,云疴怕是已经被她瞪出了好几个大窟窿。
“别瞪啦,过来坐。”云疴拍拍旁边的凳子,“这都多少年了还没习惯呢?这可是我们中原的礼仪,代表着我们比伐木累还像伐木累。”
“呵呵。”广鱼冷笑,“习惯你奶奶个腿儿。”
“你看这不挺习惯的嘛。还有小姑娘不要老说脏话。”云疴道。
广鱼朝这边走:“你怎么不把卢忆艏当儿子呢?”
云疴豁然开朗:“好主意。”
广鱼坐下,把那诡异的匕首插进了桌里:“你怎么不把陆超云当儿子呢?”
“他年纪比较大,适合体验一下当孙子。”云疴在一顿谈话中实现了子孙满堂,成为了最大赢家,悠闲地剥起了瓜子,“小广同志,我必须提醒一下你,现在是法治社会,弄坏了东西是要赔的。”
“等着。”广鱼凝眉,转动匕首把桌面那层木头撬了起来,“里头有东西。”
四方桌桌板被镂空出一个暗格,里面是用红蜡封住的白色圆珠。
广鱼把蜡剜掉,那东西就现了全貌,实心的瞧着像珍珠,摸着像大鱼的眼珠,扔在桌上一弹一弹的。
“我房间里的半截蜡烛怕就在这了。”广鱼看着那珠子一直蹦到了何愈面前。
何愈捡起来递给了云疴:“这是什么,为什么要用蜡封起来?”
“不知道,瞧着不是什么值钱的,先收着吧。”云疴又把珠子抛还广鱼,“既然被人藏在这里,多少是有特殊价值的,至于做什么用就不清楚了。”
广鱼把珠子丢进佩囊里,就听云疴又说:“拿蜡封上吧,这蜡不像是单纯用来固定的,保险起见。”
“事儿精。”广鱼吐吐舌头,重新融了蜡把珠子封上,“现在可以说正事了吧?那路头是什么地方?”
何愈便先把水缸和门的事情说了。
云疴一听笑道:“那就是故意的了。”
“我这边尽头连着灶房。我从正门出去,顺便到对面逛了一圈,并没有像这样能连通一侧的狭道。”他打开手机指南针,用瓜子壳摆出四个方位,“看下来这院子的风水大局算是稀巴烂了,水火既济本是小吉,阴阳调和诸事顺遂,这里完全不对。”
“南位朱雀主火,宜平坦合水,忌乱杂灶火,所谓‘朱雀抬头’,但这院子的朱雀位不仅搭灶生火,还满地乱堆柴薪,这头就先摁下去了。”
“水缸可以是用来救火的,但还有另一种用途——小池转运纳财,却不偏不倚放在北边,北位玄武主水,本就是财位,水上加水冲水流财,偏生后面还开了道门。难怪先前农家乐开不下去,不改不出两月就得倒闭。”
云疴把剥好的一把瓜子放到何愈手里,继续说道,“我说有人故意为之,主要是这房间的小局。这梳妆台的镜子对床,后门也对床,窗台上连块玻璃都没有不说,低矮宽大本是为了能有更充足的光线的,可它朝西啊,墙后面就是山林枝叶繁茂的能有多少光,只怕是某些祠堂和死人房子的设计。更有说法的就是这条特意隔出来的路了,虽然看似和窗平行,但是贴得极近,实际上已经没有平不平行的概念了,加上窗户宽大,完全是路冲煞,回头一看就更妙了,聚财挡煞的门槛一下子就成只进不出的紫金葫芦塞了,简直练蛊一样呢。”
“你说这是不是‘妙妙屋’?难道不觉得那股阴冷潮湿劲连风扇都吹不散吗?”云疴特意压低了嗓音,朝广鱼露出个让人后背发毛的笑容,“所以闺女,多留点心眼,记得两只眼睛轮流放哨哈。”
前半截还挺唬人,到这为止广鱼是彻底反应过来了,凉凉道:“瞎勾八编你三爷的鬼故事呢?”
“嘁,没劲。”云疴瞧瞧何愈又瞧瞧广鱼,见没人上当,欠欠道,“你们都吓不到的啊。”
事实上这院子的风水格局是人为也好,是不懂也罢,就算再诡异也无所谓,浊气说明了一切,尚且在正常值以内,就不大会有什么上赶着找事的鬼东西,顶多是环境布局对人造成的心理暗示不太阳光,但只要不久住就不会带来潜移默化的影响,因此从农家乐改成临时招待所还是很明智的。
何愈摇摇头:“明天再说。”
他今晚莫名感觉到了困倦。
何愈和人的出入不仅只是呼吸声轻浅、体温较低、心跳更慢,也并没有太多睡觉的需求,基本像老人一样,睡三五个小时就够了,并且有什么响动都能立马清醒过来,像是从来没有睡着过,仅是合上了眼一样。
所以这很奇怪,却也何尝不是一种好事——意味着他更像正常人了,似乎有了睡眠需求。
云疴敏锐地察觉到了,便结束了谈话,几人洗漱后各自回房,迎来了山里的第一个黑夜。
关于本章中一些专业的东西,别在我这瞎学。不管是峦头派、三元派、玄空派还是摇鞭派等等,不同的派别有不同的理论方法,要全解释太复杂,就算峦头派也不是光看这几个方位就能下结论的,是因为云疴学的杂,前文说的取百家之所长什么的,所以他慈爱的老母亲做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直接剔肉留骨各派杂交混出了个四不像断法,隐去了很多比较简单直白,毕竟咱的宗旨是能推动文章情节就行,也不是来宣传这个的,对吧……(怕挨打迅速溜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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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孟源镇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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