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璟笙按照咒印的指引，在茫茫雪幕中前行。前方模模糊糊的出现一道修长的影子，仿佛琪花玉树，叫这凄清的暴雪险境也似渺茫仙境一般。
是杨戬！
她只瞥见个影儿，便知那是杨戬，不由地加快脚步，直到跑起来。忽觉嘴里泛凉，她才发觉自己笑咧了嘴，又被灌了满口风雪。
“阿戬！”
“小豆子！”杨戬也在奔向她。
眼看着快到跟前了，刘璟笙不慎被个物什绊了一下，重心不稳，整个人往前扑。杨戬紧赶几步迎上，把人抱了个满怀，“当心。”
“什么东西绊我？”刘璟笙扶着他站稳，回头一看，险些窜到杨戬身上挂着。
雪地里分明是一只惨白的人手，手腕以下的其他部位都已被大雪掩埋。
“一个可怜人罢了，”杨戬取下自己的披风，把自家小豆子整个裹住，“雷霆司里卷宗无数，只有人杀人，没有鬼杀人。”
其实，杨戬知道他们两个人都可以用法术御寒，衣衫薄厚多少并没有多大意义。其实，刘璟笙也没有那么怕，也并非没有看见雪地里还埋着东西。
雪地里那只手无端动了一下。
“还活着？”两人对视一眼，双双蹲下身去，七手八脚地刨雪，忙活好一会儿，两人总算挖出了雪下那人。
这人年纪与他二人相仿，似乎还要小一些，明明是个男子，却生得异常纤弱美丽：
沉鱼落雁之容，九天仙姬闻定妒；闭月羞花之貌，蟾宫月娥见应羞。杏眼紧闭若西子捧心，柳眉微蹙如林颦伤春。纵是玉面失色，樱唇惨白，云鬓偏乱，如此万般狼狈，亦不掩天姿，反类娇花遇雨、残荷逢霜，愈显易碎可怜，直教人扼腕疼惜。
“我们得找个避风之处，否则绝难救他性命。”刘璟笙连喘气都放轻了，生怕呼出的热气吹化了这副冰肌玉骨。
“我刚才见到一处洞穴，可往那里去。”杨戬把那人架起来，转身往回走。
刘璟笙跟着他往前走，步子轻快了许多，即便她不知道要去哪里，即便风雪比刚才更凶，即便还带着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拖油瓶。
走出不远，果见山壁上有一处洞穴，宽窄如一室，风雪不侵，也无人兽踪迹。两位古道热肠的少侠急着救人，也不多想，便直接进了洞。
杨戬把那人放下。刘璟笙略一挥臂，点着一堆篝火。
“这一出，又是玄武坎阁里的乱臣贼子？”杨戬在篝火边坐下，顺手拉过刘璟笙，让她排自己一并坐下。
“除了他们还有谁？”刘璟笙顺从地挨着他坐下，“先假托鲛人，欲在石林置你我于死地，奈何鲛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徒伤性命，于是又出一计，布下风雪千山偌大杀阵在这里等我们。”
杨戬看向昏迷中的那个人：“北域贼子的目标是你我，他又是怎么回事？”刘璟笙发觉那人面色稍显红润，越发显得楚楚动人：“难说，越美的东西往往越危险。”杨戬想了想：“同陷阵中，想来是友非敌。”
“生的好看就是友非敌？”刘璟笙以为眼前的是个绝世佳人，她原也不认为容貌就是女子的一切，可在这美人面前，她就是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惭愧。杨戬忙道：“绝非此意！其实，我觉得你比他好看。”刘璟笙露出释然的微笑：“还是小心为上。”说罢，在那人周围设下一道结界，然后望向洞外满天雪片。
“风雪千山阵，以极北寒气为引结成，按五行相克之理，当以火属阵法破解，可是，”她在指尖燃起一簇火苗，往洞外掷去。火苗瞬间被风雪吞没，“风雪千山阵是一等一的杀阵，仅凭你我二人几乎没有胜算。”
“瑞雪初降，丞相重回，很有可能他们从放出这句话时起，就已经开始布置今天的局面了，”杨戬再次皱起眉，“他们必然料到我们会以火属阵法破阵，也一定设计了周密的应对之法，因此，我们更不能走寻常之路。”“剑走偏锋，出奇制胜，”刘璟笙敲敲自己的百会穴，“这得好好想一想。”
杨戬学着她敲敲自己的头顶，“我们可以借他的风势。”“如何借？”刘璟笙不仅好奇这借风之法，更好奇杨戬灵光乍现之快。杨戬从篝火堆里取出一根已经碳化的树枝，在地上画起来：“雪自云落，我们若能借风势吹散雪云，便可破阵。”“雪云散去，风又该如何处置？”刘璟笙就着他的手握住树枝，圈出他画的风。“昆仑山，”杨戬又画出一座山，“把风引到昆仑山上去，昆仑天柱，必能受住此风。”
刘璟笙再次掂量这个计划和自己的实力：“姑且一试。”
“姑且一试。”杨戬扔了树枝，起身掸了掸衣摆，走到洞口处，拉开架势，心中默念咒诀。
霎时，风势转向，直冲琼霄，雪云被疯兽一般的狂风撕成碎片。
雪，停了。
随即，风又转向，急吼吼地撞向昆仑山脉。
玉山上，高贵的神明在山巅亭下懒懒地倚着，身后豹尾垂下，头上玉胜微偏。青年修士仍在舞剑，剑势既不凌厉也不凶狠，又轻又柔，将那柄剑舞的似白练一般。
忽而，狂风袭来。青年修士未加防备，被狂风裹挟，狠狠撞向亭柱。玉山娘娘一跃而起，舒广袖拦住自家徒弟，左手一掌拍出，将狂风击散，“沈轻云搞甚么名堂？”“弟子现在就去查。”青年修士慌忙行了个礼，挣开玉山娘娘的手臂，拔腿就要跑。
“站住，”玉山娘娘踩住他的衣摆，强行把他扳过来，“你又没错，慌什么？”“弟子惶恐。”青年修士双膝跪倒，低眉顺眼。“惶恐甚么？为师疼你都来不及，”玉山娘娘挑起他的下巴，“且看法力。”
玉山娘娘说罢，将左手一甩，一道金光挥向山下。
风雪千山阵中，杨戬见云开雪晴、风势渐息，心下窃喜。不料，一道极其迅捷强悍的金光从天而降，径直击向他面门。
“阿戬！”刘璟笙眼疾手快，祭起凤翅紫金镖。凤翅紫金镖化作一丈二尺长，盾牌一般立在杨戬与那道金光之间。“铛！”金光打在凤翅紫金镖上，将二人连带凤翅紫金镖一起逼退好几尺。
“阵外还有人？”杨戬的咒诀中断，漫天雪云重新聚拢，飞雪重新洒下。
刘璟笙看一眼洞壁上金光打出的痕迹：“玉山。”杨戬也看向那些痕迹：“玉山也在沈家麾下？”“登楼台以求近天揽月，沈家莫不是技穷了，这般浅陋的手段也用上了？”刘璟笙藏身凤翅紫金镖之后，手心聚起一团火焰，猛的甩出洞去。
火焰化作三只朱雀，冲入雪幕。片刻，雪幕后传来凄厉的兽吼，震得山洞壁上碎石滚落。
杨戬惊喜：“打到了！”刘璟笙挠挠后脑勺：“可是，打到哪儿了？”
话音刚落，整个山洞不断地抖动起来。
“地在动，”杨戬拉起了刘璟笙就往洞外跑，“我们中计了！”
可山摇地动岂容逃脱？先是天旋地转，洞口莫名地朝了天，然后就是两眼一抹黑。
片刻之前，玉山之上，石亭外的气氛仍然是十分微妙。
高贵的神的精致护甲还在青年的脸庞上留连：“想学吗？”
青年修士眼神躲闪，似羞似怯：“师尊要弟子想，弟子便想；师尊不要弟子想，弟子便不想。”“真乖。”玉山娘娘被哄得五迷三道，正待将青年拢入怀中。
一只朱雀自山下疾冲而至。
青年修士的眼珠略转了半圈，挺剑而上：“师尊当心！”赤红的朱雀撞上他的剑刃，爆发出更加明显的红光，想要将这三尺冰铁剑撞断。青年修士被强劲的力道撞退数步，直接撞到了神明怀中。
玉山娘娘豹尾上的毛全部奓开，她屏住呼吸，抽出腰间分景剑[ 《汉武帝内传》中记载：“王母腰佩分景之剑”。]，向那朱雀挥出一剑。
金光过处，朱雀消散。
青年修士双膝发软跪到地上，所幸有长剑支撑，才不至于瘫倒如泥。
玉山娘娘收剑入鞘，绕过青年修士，踱至崖边，鸟瞰山下川流不息的涟江和江上石桥，以及石桥之畔的烟柳别苑，“朱雀竟有这般本事。”
风雪千山阵外，沈轻云的白衣仿佛从阵中飘出的一朵无瑕雪花，圣洁干净。他左手拈着一朵赤红如火的山花，凤眸生寒：“殿下，真是许久不见了，臣甚是想念啊！”
“你也配称孤为‘殿下’？”刁遒手中提着鬼头大刀，身后跟着权璨。
沈轻云冷笑：“哎呀！是我多忘事了！玄武坎阁今姓了沈，鲲鹏斗阙也归了我。”
“米粒之珠，敢放光华？”刁遒举起鬼头刀，“放人！”
“可能吗？”沈轻云指尖发力，红花被碾成点点齑粉，左手微动，腰间蛾眉刀铮然出鞘。
两刀相交，鬼头刀似玄武，蛾眉刀似灵蛇。
沈轻云并不硬扛，左右躲闪，尽管左手使刀，但也不落下风，“当年我们比过多少次刀，你的刀法，我何其熟悉！”不过他左手使刀不是狂妄，而是因为他天生就是左利手。
“你何曾在孤刀下取胜？”刁遒有恍如隔世之感，刀上招式也不由得向当年靠拢。猛地一刀击飞沈轻云的蛾眉刀，削下他半截衣袖。
场面一如当年。
玄武坎阁之前，大泽粼粼波光之上，刁遒的脸上还没有狰狞的伤疤，还是当年的“寒松沐雪”，着玄衣戴玉冠，与最亲近的侍读切磋。那侍读天生左利手，练的是左手刀，但刀法并不生疏。
他手中玄武昆吾刀乃是稀世珍宝，形似雁翎刀，又宽又厚，沉重非常，刀背上有九个小孔，孔内穿陨铁错金环，挥动之下环击刀背，声似玄武之鸣。只一挥，便击飞了侍读手中狭长的蛾眉刀，欲让不让地削下侍读半截衣袖。
那时候的侍读笑着拱手道：“殿下刀法愈发精进，臣实在望尘莫及。”
而现在，沈轻云恼羞成怒，摇身变做一条数十丈长短、合抱粗细的大白蛇，红信如鞭，钢牙如刀。一声吼叫，旋风乍起，吹得刁遒双翼上的羽毛簌簌作响。
腐肉的腥臭气熏得刁遒直皱眉头：“你这吃食人陋习怎还改不得？”
沈轻云更恼，头顶的白鳞都被怒火烧得发红，张开血盆大口就要来咬刁遒。冷不防，背后的风雪千山阵中冲出一只朱雀，正撞在沈轻云后脑上。沈轻云本就又急又恼，已是乱了方寸，更不会想到风雪千山阵中还有东西会出来，所以身后不曾设防。朱雀的力道又猛，速度又快，又正好撞在某个被人们称为“脑干”的部分上。
这一下直接将沈轻云撞成重伤。
一声凄厉的吼叫，巨大的蛇身晃了两晃，一头栽倒在地下，抽搐间变回人身。
刁遒抢上几步，正待砍下沈轻云的首级。“休伤我义父！”沈隐之从斜刺里舞刀袭来。刁遒一眼就看见了她眼角的墨色蝶形胎记，心下一惊，愣了一瞬，让她占去先机，只剩招架之能。沈隐之逼退刁遒，也不恋战，捡起蛾眉刀，背上沈轻云，驾水遁而逃。
刁遒未加追赶，伫立原地，眸中深潭现微澜。
权璨这会儿才回过未味来，眉开眼笑：“先生！先生！刚方才打沈轻云的是朱雀！是朱雀！主子的朱雀！”
刁遒语气平淡：“看见了。”自家宝贝徒弟功底，他自然最清楚。
风雪千山阵的灵感来自元代张可久的《殿前欢·客中》：
望长安，前程渺渺鬓斑斑。
南来北往随征雁，行路艰难。
青泥小剑关，红叶湓江岸，白草连云栈。
功名半纸，风雪千山。
[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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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三章 第六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