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公公听了真是头大,别说宣婴了,他也想找地官殿投诉。
真吵。
阎罗王送了我一只“珍珠鸟”。
宣婴也想不通,装聋作哑的地官殿到底是不是作弄人呢。难道,厉鬼积攒功德对投胎根本不起作用?
土地公公端菜出来后,为了安抚他额外加了一道呛虾。
宣婴想发脾气的眉心一松下来,抬腿走到桌子旁,拉椅子垫的手不再故作女人姿态,点了一只香烟,洗洗手就拿起筷子吃饭。
他吃虾有讲究的,只吃一顿,不能隔夜,煮虾只用水和葱白,姜块三样。河虾的家常做法本就是越简单越鲜美,用黄酒,米醋,蒜蓉和腐乳汁生呛,既有糖醋风味,又没有白酒那么呛喉咙,拎着虾胡须咂一口汤喝简直是甜到了他的心里。
土地爷坐下陪喝两口小酒,呵呵他的吃相道:“真是个人模人样的饕餮胃小女子,宣小姐,要不别等沈家后人,还阳给老头子做孙媳妇。”
宣婴媚里媚气地笑着翻他一对白眼。土地佬的孙子长得像个猴精,宣小姐给他拴上绳子练练街头卖艺钻火圈还差不多。
宣婴说着又发出嘶溜一下的舌头牙齿搅动声,他为了能唤回理智,改变话题说:“沈樵的双胞胎儿子沈严和沈湘都到了该受召唤的年龄了。”
地府要是真的不给他安排投胎批次,好歹把他收个编制,把转业问题安排的明明白白吧?
“我怕我投胎去了,没功夫再去看他们,我住在虹口就是想陪两兄弟玩。我想天天带他们跳格子,踢毽子,偷你的香火钱给他们买生煎包吃。”
土地爷觉得宣婴这么大的人,脑回路也太傻了吧。
不过他死掉之前的岁数其实根本不大,这小子也没吃过人饭,童年时期的绍兴留给他的记忆更多只有生父的虐待和老道士的凌辱,他现在喜欢敲诈自己这个土地爷也是闹着玩的。
老头子对他来说像他亲爷爷一样,二人从建国后就互相陪着彼此,宣婴帮忙看住城隍庙,也是因为知道他法力低微,游魂野鬼会来偷庙里的香火,这个人皮傩就直接大发神威用体内傩神吞吃了很多的夜狐狸。
命运的转折点又来到了。4天后,宣婴从地府又打听到一个小道消息了。据说凭借他跟牛头马面的私人交情,人家鬼差主动跟他讲,杨浦有个女的快死了,她是枉死命,八字还特别轻,野鬼们如果可以抓住机会就能靠着她的身体直接还阳。宣婴也很快就把好事情分享给土地公公。
土地一听指责他心术不正,差点想抄起鸡毛掸子警告他在人间玩夺舍小心又被道士降服。
宣婴蹲门槛上吃瓜子,很不以为意地回答:“她本来就该死了,是阎王爷要她死的,又不是我害死她的!而且你当我是傻子啊,我很精的,早提前打听过了,这一家子只有两个人,成年男人都没有,哪里来的门路请道士和尚哈哈哈?”
土地公公听说此事的前因后果后,对他的善恶黑白不分感到悲哀,可是宣婴的投胎问题似乎也这么解决了,厉鬼夺舍既不用等地府安排,也不用冒着投成阿猫阿狗或者再做一次男人的风险,所以当被买通的鬼差在后半夜一报信,宣婴马上把新衣服一穿欢欢喜喜地奔向了杨浦。
土地爷在城隍庙继续抬高二郎腿抽烟叹气,到后半夜,老神仙又愁又困,模模糊糊听到庙观进来人,可这是谁啊?宣婴不是夺舍去了吗?应该不可能是他回来了吧?土地爷不由得心里空荡荡的,他不想承认他很不放心,才会一直在等一个厉鬼。
万万没想到的是,当暗处的手点亮了城隍庙的蜡烛台,出现在灯下的脸就是宣婴,他带着满脸奇怪从杨浦连夜赶回来了,左手还提了一网兜苹果和鸡蛋糕,看见土地爷就撒手扔进老头子的怀里。
宣婴满头大汗地说:“烦死了,大老远竟然白去了!喏,还是你把这些贡品全吃了吧,我本来想买点水果送送其他地府熟人的……哎,不是专门给你啊,别误会!”
土地爷疑惑不解,提起开水瓶给他倒茶,大胆地发问道:“你咋了?这是想走地府关系没走成?”
“屁!我和你讲,我到了那户人家,发现事情是这么回事……”
宣婴对着茶碗吹开热气腾腾兀兀的白烟,转述起他跑去蹲守投胎转世名额的经过。土地爷开始完全不知道前因后果,可他一路听下来,他的表情动容了起来,一道道沟壑纵横的面颊挤巴巴的,讲不清楚是同情故事里的母子还是心疼来回折腾的宣婴了。
“所以……你是说,那个本该枉死的女同志今夜没死成?”土地爷有些严肃地问。
宣婴便是铁石心肠,也有点替自己想做的事情害臊:“当然没有!人家孤儿寡母的,孩子还刚好生了病,阎罗王和鬼差倒好,让我去钻这种空子!”
土地爷把宣婴讲的故事又重头开始想了半天。据说,今夜他到的时候,发高烧的小孩子刚刚睡了,他姆妈忙的差不多了就去烧地瓜汤了。一个三十多岁守寡的女同志要进工厂劳动,还得亲自带小孩看病是真的苦,其实她也就是打个盹的功夫,宣婴倒数着数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烟味,他看着灶台上的滚滚黑烟,女人还一无所知地睡着,在被生活不易累死和被一把火烧死之间,地府给了一个答案。
宣婴觉得这个安排就不合理,他觉得自己被作弄了,恶狠狠批判起了地府:“真是莫名其妙,脑子都瓦特了!这简直是胡搞,让那个女的被火烧死也太苦了,她是个好娘,她的命不该贱如蝼蚁!再说了,那孩子如果见着他妈妈死在眼前又无能为力,他这辈子都不想原谅自己了!我必须让他们活着!所以我把火扑灭了哈哈哈!我就不听劝!我爱咋样就咋样!去死去死都给我去死!”
“宣婴,你先不要替人家娘俩气,”土地爷忽然觉得自己得打断一下,“你自己不想投胎了嘛?你不替你的来世想想啦?”
土地爷早在街上打听过,听无常们说上海地府的投胎名额早就排到了闵行那边,宣婴如果错过了1959年的这趟车,等未来哪天川沙乡下开发了,他都未必排的上号码啦。
“不投就不投!我怕马姨娘今晚给我托梦,这般活着毫无意义,算了算了,还是要怪阎王爷不给我在生死簿上多加两笔功德!”
一不开心就嗷嗷叫唤的宣婴好像还是回到了解放前。
撕心裂肺到一半,他又酸溜溜瞪着脚下说:“你是不是在心里笑话我?告诉你!我无所谓!做人有什么好的,投胎哪有我堂堂鬼仙逍遥快活?不投就不投了吧!”
他叉着腰,气得要死,不停抓头发跺脚的样子,倒是把土地爷逗得大笑了很久。
后来要不是土地爷苦劝他,宣婴还得找地官胡搅蛮缠。经此一事,他们在一起产生了更多革命友谊,土地公公待宣婴,开始如待儿孙,他觉得宣婴能在城隍庙做个悠然自得的鬼仙比游魂野鬼好,土地公公乐意烧菜给小厉鬼吃了。虽说人是要继续想办法做的,但他们都应该有新的生活,为他们自己所未经生活的。
宣婴有饭吃,他不用受冻挨饿了,也就这样放弃了他的一次宝贵投胎名额。
可自那以后,他常去杨浦,每次回来,他还非说没去。
……
过了这个中元节。
宣婴的裁缝班夜校毕业了,叽叽喳喳跟闺蜜们手挽手去看了一场芭蕾舞电影《白毛女》,他还欢喜地展示了共和国颁给“张飞霞”女同志的第二个职业资格证书。
土地爷数着他孙子烧来的纸钱,表扬说,他可能是建国后最有党性的女鬼,噢不,是男鬼。对了……
“哦哟,恭喜宣小姐夜校毕业啦,爷叔今天想开荤了,烧一道绍兴黄酒红烧肉切切!再给你买两个糖葫芦,豆沙糕团也要两斤左右,喜欢伐?”
烂泥菩萨神摇起扇子,笑眯眯地当这是哄孩子。可谁让宣婴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还这么招老头子喜欢心疼呢,真希望他能得偿所愿啊。
没想到一个星期后,土地公公真把一张地下烧上来的黄表纸拿给了男鬼。
笨蛋宣嘤嘤,马姨娘今晚不会托梦骂你,还会和土地公公一样心疼地亲亲你的天才小脑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星星眼][星星眼][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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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天字号:金华夜鬼(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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