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汪老汉以前是个赌鬼,坐过几年牢,爹妈被他气死了,老婆带着孩子跑了,从三十岁到现在,已经是个混吃等死的老光棍了。这几年可能是年纪大了,心里总是寂寞得慌,幸运碰上卢山国这么个傻子,心里多了些慰藉,就一直把他当儿子待着。
卢山国也是个苦命人,两人有缘碰上了,就这么相依为命。
刚出这事儿的时候汪老汉连说都不敢说,生怕卢山国知道后干蠢事,但在工地上突然发病疼晕了两次后,被发现了,两人几乎是打了一架才拉扯着去了医院。
“姚老板,我感谢你在我和国子困难的时候伸出援手,他的眼睛也花了你不少钱,真的感谢,谢谢你的好心,慈悲,把国子的眼睛看好了,你是大慈大悲观音菩萨转世,好人有好报,以后一定会好的,很好很好,但是这个钱我真不能要。”
汪老汉下不了床,爬起来跪在床上,不顾卢山国的阻拦要给姚衾磕头。
姚衾连忙去扶他:“老大哥,不用这样,你先起来。”
汪老汉推开她跟卢山国的手,硬给她磕了个头:“话还没说完,你先听我说……我的健康我很了解,治不好,活不久了,一两个月的事情,手术也就多个几天,但是钱花得很多,我死了,这个债就是国子的,他没得啥本事,跟我一样也是个干苦力的,还不起这个钱……”
姚衾说:“还不起也没关系,有多少还多少就行。”
汪老汉摆手:“不行不行,肯定不行,欠钱还账天经地义,我们这些个打工的虽然赚不上几个钱,但是做人还是不能坏,你说是不是姚老板?”
姚衾看了眼一旁的脸色灰暗的卢山国,点点头:“您说得对。”
汪老汉一笑:“我这条老命没什么价值,十万块买一两个月划不来,也用不着,这个手术我肯定是不会做的。”
说着,他拍了一把突然抓住他袖子的卢山国。
“我不知道国子靠什么给你做抵押借的这么多钱,他也没说,但是有人给我说,说他干了坏事才得来这笔钱,这个娃儿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是我把他是当亲儿子的,子不教父之过,他要是做了傻事,希望姚老板放他一马,钱我还给你,礼我也给你赔。”
说着,他跪在床上朝着姚衾直直磕了两个头下去。
卢山国倔强地抱着他的膀子不放,死活不让他再磕。姚衾想上前,却在跟汪老汉对视了一眼后又收回脚,退了回来。
“放手,放开!”
“狗日的,放手!”
汪老汉拉扯挣扎不开,抬手扇了卢山国一耳光,把他眼镜给扇到地上了。
扇完了又反手一巴掌。
两下都是真用了劲儿的,打完脸上立马就出了印子,停在半空干枯的手抖得厉害。
“放手!”老汉吼道。
卢山国脸上一股犟劲儿,拽着他不放。
汪老汉拍了他几下,见他不放手干脆也不磕了,两手开弓啪啪地打了他一连串的耳光,一边打还一边骂:“让你不学好,让你走歪路,我怎么教你的,不要拿不该拿的钱,一针一线都不要想,你干了什么了?贪人家钱!贪人家钱!啊?我让你贪,我让你贪!贪!贪!”
动静不算小,病房外的护士医生都闻风来劝了。
姚衾本来想拦,不过最后也没动,她知道汪老汉这是做给谁看。
“人活脸树活皮,你不要个逼脸,老子就当着大家面给你臊臊皮……”
事情闹成这样说实话是没有必要。
姚衾并不知道卢山国是怎么跟汪老汉解释的,但估计卢山国那磕磕巴巴的语言能力想来也很难能撒个像样的谎。就像卢山国今天打电话拜托她过来的时候并没有说汪老汉是来质问她跟他关系的,只说汪老汉不想看病。
她还以为是叫她来劝劝他做手术的,为此还专门抽时间给主治医生打了个电话问了问情况。
但看样子,汪老汉应该是从哪里听到了风声。
要说她真把人怎么了,被人这么指桑骂槐她倒也是该,问题是她也没把人怎么。
这回风声也真是传得够快的,邪门,才不过一两周,就感觉满城人尽皆知了。
“姚,姚老板,姚老,老……”
姚衾下了停车场,远远开了锁,卢山国跟在后面一直叫她。
她没理,开门打算进车。
被打得两腮发肿的卢山国一下蹿过来堵在车门口:“姚老板,姚,别,别别,别,别生,生气,姚……”
结巴得令人心烦。
姚衾嗤笑一下,问:“我是欠你们的吗?”
卢山国头摇得都要晃出残影:“没,没有,没有。”
“没有啊?”姚衾问,“那是我求你来给我当狗的吗?”
卢山国继续摇头。
“也不是?哦,那看来是我不应该跟你做这种歪门邪道的生意,我应该当个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像上回你眼睛那事儿一样,最好不声不响地把慈善做了,不求回报也不要求名,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是吗?”
“不,不,不,不……”
“我看就是,你们一个个的,一个个的……狼心狗肺。”姚衾气笑了,看着眼前这个狼狈至极的结巴,心里恨得很,“想要我的钱,又不想付出任何东西,一句大慈大悲就想把我打发了,你知道你这个眼睛花了多少钱?你原来那个工地老板原本是打算一分钱不给你的,知道吗?你知道因为你我差点把人得罪了吗?知道因为你我还欠了一个人情吗?你知道那个人情值多少钱吗?”
卢山国憨憨站着,那么高大一男人像个被训的小学生一样手足无措地挨骂。
他听着这个脚上一双高跟都比他一年赚得多的女老板骂着什么,他不知道该怎么做能让人消气,只知道这时候如果不拦住她,那汪老汉的病就没人看了。
前面离开的时候,他亲耳听见女老板跟主治医生说了一句:“既然他们不想治了,那就尊重病人意愿吧。”
他以为女老板是不让医生给汪老汉看病了,但其实那也就是姚衾一句气话。
“本来这个钱也没指望你能还,但既然你们这么有骨气,那就还吧。”姚衾一把扯开卢山国,上车摔门。
卢山国伸手去拦,被甩过来的车门夹得痛叫一声。
姚衾一点儿同情也没有了,她冷眼看着他叫,重新把车门关上,钥匙插进去启动车。
车开出去的前一刻,她把车窗降下来。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这笔钱是花还是不花……利息我就不要了,本金一分都不能少,一年内给我还回来。”
说完,她就开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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