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七月,按理说天气该转凉了,可是今年真是邪乎。艳阳挂在高空中迟迟不见消减的痕迹。
太阳底下的人摇扇置冰,法子用尽,不消半日还是薄汗轻衣透。
“啊”院子里有人低呼一声,猛地缩回手去。
众人围坐处,一只通体雪白的狮子猫懒洋洋地缩在原地,两只漂亮的眼瞳透出截然不同的光彩,是一只极品的异瞳狮子猫。被挠的侍女心有余悸地低头看手上的伤痕,三道抓痕还在渗着血。
众人中间坐着一位通体华贵的妇人,妇人脸上敷了厚厚一层妆粉,精心打扮的装束还是难掩眼角额头的皱纹,显然是上了年纪。
那妇人对着侍女“啧”了一声,有些不满,只是不知道是在对谁:“一个畜生也这么难对付?平时真是惯坏了你们。”侍女唯唯诺诺地站在一边,都顾不得按住伤口,匆匆上前把猫抱进怀里。
人群里的谢攸宁向左和胡主簿对视一眼,露出难言的神情,随后收回表情转回去。
“别动,把小雪放下。”
果不其然,不远处立刻传来一道急促的声音,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
米县令今日换了一身浅紫色常服,跑步间衣袖翻飞,等他到了跟前已经是衣襟凌乱好不狼狈。他略过众人,径直走到侍女跟前接过猫。那猫恰好在这时委委屈屈地叫了一声,差点把谢攸宁刚喝进去一口水咳出去。
“娘,小雪就在这里晒太阳,好端端的你挪她干什么?”米申温柔地替怀中的小雪顺了顺毛,那猫又叫了一声,不知为何听起来有些得意。
原来那妇人正是米申的母亲,昭阳郡主陆华清。
昨日是米申生辰,郡主照例从千里之外的避暑山庄赶回来给幼子过生辰。今年新加了年中的考绩,昭阳郡主知道自家儿子的本事,六年考绩大多吊车尾。
虽说昭阳郡主与皇后关系好,但是今年再来两次丙怕是她也护不住。到时候万一降职远调,岂不是生生剜去老母亲心头的肉。
这样想着,知道米申今日会把长安县的主要官员请入米府,她特意过来露了个面,想着提点几句,若是下头再更用心多加帮衬就是更好也没有了。
只是这米申,昭阳郡主想到这个儿子就是恨铁不成钢,整日只知道在府里玩猫,还为了看猫儿生产旷工。若不是她上了年纪实在精力不济都想住在米申府上好好盯着他。
当初就不该让他领这个破差事。
“这里在宴客,你的猫打翻了茶具又踢掉了茶盘,你这个主人家也是,换个衣服磨磨蹭蹭。”昭阳郡主说着就气不打一处来,身后的侍女忙上前给她抚背顺气。
顺了气,她抓着侍女的手借力站起来,“好了,你既然回来了,就继续宴客吧,我也不过是来看一眼。”
众人忙纷纷起身为她送行,昭阳郡主走过来,有意拍拍谢攸宁的肩头:“很少见到攸宁这般合我眼缘的小辈,日后可要常来走动。”谢攸宁累了半晌,终于得到这句话,笑吟吟低头:“是晚辈之幸。”
众侍女簇拥着人终于走远,余下的人都松了口气,尤其是米申。
他抱着猫坐在中间,安抚地摸着猫背,头也不曾抬一下:“方才你们说了什么?”
胡主簿三言两语把昭阳郡主打听长安县还有多少重要事务没有厘清,又问了近半年的情况都讲了。米申叹了口气:“我何尝不知道兹事体大?不过真要降职远调我也认,六年多了,我也待累了。”
虽然这样说,顿了片刻,他还是抬眼问谢攸宁:“这件案子能破吗?”谢攸宁笑着点头。
“还需要多久?”
“大人放心,必定在年中考绩前落实。”
听到“他”这么笃定的语气,在场众人都长出一口气。
在场谁不知道,谢攸宁来长安县半年,积压在案头的案子一件件都被妥善处置,从前办公上有错漏失察处被纠正,还修了几处有利民生的小工程。
若不是这突如其来的无头公案,今年年中考绩长安县必定是要出一出风头。
但是,换而言之,若是能破了这悬案,长安县今年上半年的政绩还要上一层楼。
米申突然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都说星宿不宁,也不知道我今年这运势是算好还是不好……”
回去的路上,谢攸宁在马车里琢磨这米申的话,谁说星宿不宁?米申是皇亲,消息来源不过是那几处,是太常寺吗?
谢府和米府相隔不算远,但是因为中间有段路段在修缮,谢攸宁回府就得多绕一条街。
今天路上拥堵的厉害,马车在街道中间堵了有小半个时辰了,谢攸宁在里头坐的筋骨疼,让车夫等会儿把车赶回去,自己下车去逛逛。
堵车的这条街多是些卖文房四宝的商铺和书店,谢攸宁走进一家,被摆在高处的书籍吸引了目光。蓝皮的本子外端正地印着《清涧集》三个字,她识得这本书,这是前朝清淮居士所作,在太祖时期曾一度被列为**。
时过境迁,如今这个也不知是何处流出的。
她伸出手去够架子上的书,指尖慢了一步,覆在来人粗粝的手指上。谢攸宁愣了一下,收回手,眼睁睁看着眼前人把这本书从书架上取走。
“也不知道这本书是有什么不凡,一个两个都想要……”那人随手翻阅了两页,骨节分明的手指在书页上蜻蜓点水地掠过,然后轻轻合上书本抬眼看已经侧过脸去的谢攸宁。
“攸宁也想要这本书?”陆怀谕在手中略一掂量,这本书页数少份量也轻,虽然看着不起眼但是拿在手上就知道用的都是最好的纸张。
谢攸宁在心里暗暗骂一声阴魂不散,勉强转过脸向他问好:“不过是好奇,既然是世子先拿到手,那只能说明下官与它有缘无分了。”
陆怀谕轻轻“啧”了一声,靠得更近:“这缘分二字可不易得,人家都是主动去争,哪有攸宁这样在原地等着的?”“……”谢攸宁总觉得他话中有话。
还不及有什么动作,身边呼啦啦跑过来一个身量高挑的女子,在书架上看了一圈,眼珠子转来转去,最后落在陆怀谕手中的那本书上。
“原来是世子殿下。”陆怀谕瞥了一眼来人,原来是沈十娘子那个长街出风头的侍女,他又转眼去看谢攸宁,意外的是谢攸宁似乎并不认识这个侍女。
他倒忘了,谢攸宁不大擅长认人,常常是刚见过的转头就忘了。也亏“他”长街热闹看得那么起劲,又在法华寺被人看上了,如今见面了人也不认识。
松溪观陆怀谕脸色尚佳,小心翼翼地问他:“奴婢是奉娘子之命来买书的,娘子是爱书之人,听闻坊间有《清涧集》在售十分喜悦,只是奴婢听掌柜说,此书只剩下一本……”
谢攸宁在心里给松溪默默点了一柱香,这侍女胆子真不是一般的大,连陆怀谕的东西也敢抢。
她还记得自己三年前因为在东市抢了陆怀谕一把玉箫被他想方设法针对了三个月,虽然谢攸宁都拿招式一一回击,最终没有吃什么亏,但还是对陆怀谕睚眦必报的性子记忆犹新。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比自己还记仇的主。
谢攸宁犹豫,是听会儿墙角再走还是早一点开溜?还是早点走吧,免得人家被拒绝场面太难堪,她这边抬脚还没迈开一步,已经听到陆怀谕爽朗的笑声。
“君子不夺人所好,既然如此,姑娘就拿去吧。”
听着松溪千恩万谢地拿着书走了,谢攸宁如遭雷击,伫立在原地迟迟挪不开步子。什么时候陆怀谕也成了君子了?!她三年前在陆怀谕面前也说过这句话,那时候人家怎么回答来着?
彼时心高气傲的少年盯着自己勾唇浅笑,虎视眈眈:“某如何能算是君子。谢兄既是君子,可愿为某割爱?”
然后,拒绝道德绑架的小谢攸宁抱着箫,转头付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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