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一行雁阵飞过。秋风紧,满山枫叶飒飒飘落,天地间像落了一场盛大的红雨。
长安比不上南山的盛景,半空零星飞舞火红的秋叶,不像雨,像蝶。
街头巷尾传着一桩奇闻。
听说大理寺的人忙活了一早上,在南山掘开了个下葬五年的坟。那本是一座女子的坟茔,经仵作验过,里头意外躺着一具高大男尸。
五年时间,尸身早就腐坏得只剩下骨头,好在男女骨架差异大不难分辨。
有人说,这个案子能够抖落出来,多亏了大理寺新来的少卿破了赌坊近来的一桩杀人案,审出那杀人者是个惯犯,连带着交代了从前犯下的种种罪行。其中就包括五年前的这桩买凶杀人案。
只是不知为何,这位少卿大人却没有参与审理案件。
大理寺的人封了城西的薛家,薛家当家夫人因嫉妒妾室有孕买凶杀人,人证物证俱在,和杀人犯一同判斩立决。
那是弘文四十五年。
谢攸宁在漆黑一片里慢慢睁开眼,那凶犯跪在堂前血肉模糊的样子在她脑海里逐渐清晰起来,他说了弘文四十年受人指使杀了一位富商家的姨娘。
他说,那桩案子他记得很深刻,因为尸体摔下山谷找不到了,他就拿了具血肉模糊的男尸勉强交差。谁让那个男子偏偏倒霉,看见了他行凶杀人。
谢攸宁隐约看见人影站立在公堂暗处,伸出手又克制收回,手背上是爆出的青筋。
弘文四十五年,大理寺调来了个断案如神的少卿大人,虽是出身草莽,却是正经进士及第。时人夸他行事缜密手段雷霆,是“孟青天”。是,这位新上任的大理寺少卿,正是姓孟,单名一个言字。
孟言,弘文四十年进士。
旱空炸开一道惊雷,安王府西院主房亮起一点烛火。点灯时衣袖拂过带起一点微风,盖了灯罩,被烛火映在窗户上的影子还跳跃不休。
窗上倒映的是一个伏在案前的身影,修长有力的手指握住画笔,慢慢在纸上描出一副极美的眉眼,眉如远山,眉下一双桃花眼似含无限春情。
他梦中依旧颠倒混乱,只在古刹桃花中,得见惊鸿一面。灼灼桃花里,万顷天光泻下,低眉细嗅桃香的女子抬眼朝他看来。
不绝梵音中,他脑海里有一霎空白,想是观音寂寞,也起了游戏人间的心思。不然何以解释眼前女子绝代风华,低眉清冷似莲花座上仙,含笑间又有蛊惑人心的妩媚。
醒来后,梦里的情形又顷刻间模糊,他无论怎么回忆,都记不分明梦中人的面容。只有那一双含情目还能勉强回忆。
陆怀谕看着自己笔下的画,反复看了几遍,明明已经是极美的眉眼,却没有梦中人的半分神采。他终是颓然搁笔。
到底是差在哪里?
他的食指叩在太阳穴,或许是一连几日半夜醒来,此刻那里隐隐作痛。今夜的梦与之前不同,他还梦见了一些其他的事。
在梦中,他十七岁奉圣旨离开长安去往西南一带,比现实中早了足足一年。在梦中,他回长安后仅过了一年,太后仙逝,陛下再也听不进旁人的劝阻,执意修建一座神宫用以清修,还要迎四方道人炼丹问仙。
算算时间,如果不出错的话,就是今年了。
陆怀谕的脑子更疼了,是烦躁的疼。如果梦里的事是真的,为什么迟迟不见梦中人,如果是假的,为什么每一件都像是真实发生过。
他该信吗?
七月初五,离年中考绩还剩下半个月的时间,长安县衙内当年的案卷和各项卷宗都悉数准备好了。
烈日当空,谢攸宁午后撑了把油纸伞遮阳,伞面上绘了幅鱼戏莲叶的画,在炎炎夏日看着很是清爽活泼。她午休出门透了透气,眼看时间到了就往回走。
公堂上,米县令斜倚在椅子上,两边的仆人替他打扇。堂下是新来告状的人,有七八个,无非是东家的人偷了西家的菜,西家的人踩了东家的地。还有指控邻居下葬占了自己家坟地的。
谢攸宁听了半晌,收了伞,从看热闹的人群里挤进去。堂下骂的正热闹的几人抬头看见谢攸宁,有两个瞬间收了声。剩下几人虽然还在吵,声音也低了不少。
胡主簿坐在一边,看见这些在谢攸宁进来后收敛不少的乡民,停笔笑了一声,和谢攸宁打招呼:“县丞大人回来了。”
堂下立刻收声的是戚家母女。今早戚家的地被李家的牛给踩了,戚大娘哪是好惹的性子,吵了几句气不过把李家父子脸都抓花了,还闹上了公堂。
此刻见谢县丞在眼前,戚家母女都收了声,片刻前连骂两刻钟没有重复过的母女二人都摆手说算了不告了,李家父子在旁边干瞪眼,但也没有追着说什么。
午后的热闹算是草草收场了,衙役把打完板子的人抬出去,又开始清场。谢攸宁站在一边想事情,被胡主簿戳了一下,看见戚家母女朝自己走过来。
“谢大人。”
“?”谢攸宁站定身子,满脸疑惑。
戚家姑娘别扭地开口:“两个月前的事,我和娘一直说要过来谢谢县丞大人,只是直到现在才见着大人。”
两个月前?谢攸宁哦了一声,想起来了,客套了一句。旁边的衙役不耐烦地要赶人,被戚大娘一瞪,气势上竟然弱了一分。
“要谢的。”戚樱小心翼翼地看“他”,“要不是大人及时救火,民女和娘怕是要被人骂一辈子。”
戚家母女赖着又说了好一会儿话,谢攸宁随口应了几句,把人打发走。
回到后堂,免不了又被人打趣一番。谢攸宁靠在椅子上扔笔玩,想前两天那个梦,也在想两个多月前的那桩事。
两个月前,谢攸宁意外做了一个梦。她梦见清明节那日郊外起了一场大火,因为离水源太远,一直到火焰熄灭,大半片林子都被烧毁了。
于是清明那日她提高了警惕,让衙役加强林间巡逻,还叫人挑了几桶水上山。那日戚家大娘扭伤了腿,姑娘家独自上山扫墓,因连日劳累祭拜时打了瞌睡,险些引起一场大火。
好在谢攸宁及时让人发现并扑灭了大火,才保住了大片林木和坟地。
此后戚家母女几次提了东西想来县衙找谢攸宁道谢,只是不是被衙役阻拦就是被谢攸宁避开了。
没有酿成大火,就还是一桩小事。谢攸宁记得梦中这件事闹得很大,就连陛下都亲自过问了,只是在梦里,这些事她都是听哥哥说的。
哥哥。谢攸宁恍惚,如果哥哥还在的话,现在一定也在朝中为官。她听秋容说过,哥哥从小就聪明勤勉,文治武功样样出众。
她想,如果梦中的事真的会发生,那哥哥,他是不是也还在呢?谢攸宁的手伸到腰间,握住一方双兽纹的玉佩。
她今日特地戴了这枚玉佩,这是小时候母亲给她的玉佩,说是外祖家家传的宝贝,遇事定能逢凶化吉。只是母亲避世这些年,她也一直没有戴出这枚玉佩,今日是心血来潮翻出来。谢攸宁握住玉佩,默默说道,如果你真的有用的话,就保佑哥哥还在这世间,保佑我找到他。
“谢大人,谢大人……”谢攸宁被人从神游中唤回来,回头,以米县令为首的十几双眼睛就齐刷刷地看着她。
“不知崔家那个失踪案……”米县令搓搓手提醒她,眼中是热切的期盼,谢攸宁刚想说话,门外有人小跑过来:“大人,不好了,前头又有人击鼓鸣冤,说有杀人案。”
米县令脚底一滑差点摔了个狗吃屎,被人扶起来后闭眼拍案:“升堂,升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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