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在擦过谢攸宁领口的瞬间被击落,她眉间一凛,立刻去摸自己的领口。领口被割开一长道口子,里面雪白的里衣露出来,其余倒是没有什么损伤。
或许再偏一点,这个刀就会对上她的脖颈。
“诶哟,对不住,谢小郎君,改日赔罪。我秦五先走一步。”
一刹那,只听到轻飘飘的话语和窗户打开的声音,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刚刚击落刀片、脸色发白的谢全攥着拳站在谢攸宁身边,愤愤不平:“主子,奴才追上去揍他一顿?”
谢攸宁手指抚了抚破开的衣领,失笑:“算了,和他计较什么。”秦五本就是个寡廉鲜耻的江洋大盗,和这人讲利还算可以,若讲什么道德律法就是对牛弹琴。
“这秦五真是无赖无耻,改日我见了他,定要他好看!”刚刚和谢攸宁打招呼的人凑过来,是一个不过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凑过来殷勤地又是替他折衣领,又是骂秦五。
谢攸宁还不及拒绝,兴致勃勃的小姑娘已经被另一双玉手拎走。
朱红的寇丹包裹着圆润光洁的指尖,十指纤长白得发光,细看才发现竟是连手的每一处都细细上了妆粉。
谢攸宁想到方才,这双手还在台上捏出曼妙兰花指,一颦一笑美的颠倒众生。
“就你那两下子,连人家身都近不了,还好看?!”齐山玉把手下人拎到身后,站直身体给谢攸宁端正行了个礼。
他从台上下来还没有来得及卸下妆容,此刻依旧是绛点薄唇,面似芙蓉。
荣喜班在长安站稳脚步,靠的是三样绝活。头一样,就是荣喜班大弟子齐山玉,生的一副雌雄莫辨的样貌,虽是男子,万种风情却是女子都不及。哪怕谢攸宁和戏班里的一众人都是熟识,也时常会混淆这齐山玉究竟是男是女?
被放到地上的小姑娘推开拦在眼前的齐山玉,还意图往前冲被揪住后衣领,向上伸出双手在半空挥舞着表示反抗。
谢攸宁还他一礼,无视小姑娘求救的目光粲然笑道:“谢某有桩事情想拜托齐郎君,不知可有幸能劳动大驾?”齐山玉为人很有些傲气,身处这下九流的行当,却立了几样规矩,别说央他办事,就是想见他一面也不容易。
谢攸宁见他倒容易,但也是仅此而已,所以她今日主要还是为了药粉来的。顺便探探齐山玉的口风。
果然,齐山玉面上虽然温和,口中却半点不留情:“今日有事,改日吧。”
早知道这个结果,谢攸宁也不恼,随和笑了两声:“那改日谢某再来。”她要拜托的事情是要紧好在不着急,齐山玉心气虽高,躲来几次夜不是没有希望。
日暮时分,荣喜班的戏唱到了尾声,赵班主打发了几个想溜进后台的无赖,终于想起被自己遗忘在角落的谢攸宁。
后者倒是没介意。谢攸宁有个本事,无论身处何处都能够做到怡然自得,全然没有把自己当外人。
是以赵无辛在角落找到谢攸宁的时候,她正在研究荣喜班新制的戏服,而一边是经过努力把师兄齐山玉赶出去的赵显儿,正带着一个学徒手舞足蹈地给她讲新排的戏。
赵无辛站在几个人身后,嘴角抽了又抽,他瞅瞅自己两眼放光的小女儿,寻思谢攸宁可能真的是个祸害,不然怎么解释一向最刁钻的显丫头一见到“他”就和三魂不见了七魄一样,快把自己一张老脸都丢完了。
“班主来了。”谢攸宁放下手里的东西向赵无辛走过来,赵显儿一腔热情被掐灭,在边上不大情愿地哼哼唧唧。赵无辛无情拨开她,指指谢攸宁:“和我过来吧。”
谢攸宁乖乖跟过去。
赵无辛有间密室,放的是他混迹江湖时候保命的玩意儿。他造这间密室时和难得开口谢攸宁借了钱,当时谢攸宁曾问过他为什么要专门设个房间存放,他只说该应该的。
后来谢攸宁想明白了,这间密室里是赵无辛的过去,从他决定在长安踏实过活起,就不再是曾经那个漂泊天涯的江湖人了。
二人相识许多年,赵无辛于她有半师之谊,她于赵无辛也算小半个恩人,称得上是忘年交了。只是一个在官场一个在江湖,表面上彼此都称呼得客气,外人看来最多泛泛之交。
“这些日子连我都听说,说什么谢青天破了奇案,又是客栈算命断凶……又是棺材里女尸变男尸……”
谢攸宁挠挠头难得不好意思起来:“那些案子,也是机缘巧合之下破获的。”
“你,”赵无辛看她不好意思中隐约几分得意,又是无奈又是糟心,“你这丫头……”他话一出口,谢攸宁眉心一跳立刻去看周围,见老头不语她游放下心来。
“你这么努力想升迁,可知道,越往上走暴露的后果也就越严重?!你爹娘也该劝你,不顾自己也该顾全家性命。”
谢攸宁撇嘴:“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见她油盐不进,赵无辛叹气:“你还是放不下十年前的事情,因为不相信你兄长的死讯,想进刑部查当年失踪案的卷宗,只是你又何必……”
“我知道很多人查过都没有找出线索,可我就是觉得哥哥没有死,没有亲眼看过都不作数。”谢攸宁一向是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但是每每说到这件事眼里却只有倔强的认真。
“那你亲眼目睹之后呢?你确保能全身而退吗?”
“船到桥头,自然直。”谢攸宁咬唇,“你今天怎么这么啰嗦?快走快走。”
赵无辛深深看她一眼,继续带路往前走。密室在二楼长廊的尽头,两个人沉默地走着,没有人再去试图提起一个新的话题。
长廊上开了一扇窗,此刻有几只雀儿落在窗户外,逡巡了一会儿又都飞走了。赵无辛是个很古怪的老头,明明有一身好本事却能落得个差点饿死街头的下场,明明快要活不下去了却硬是不肯接旁人的施舍。
谢攸宁也看不懂他,但有时候又觉得无需看懂。相处得久了,她也发现这个外人看来喜怒无常的怪脾气老头其实是个好人。比如初见时他能一眼看穿谢攸宁的伪装,却只是暗中提点她在什么地方继续改进,既不揭穿也不问缘由。
这些事一直到相识的第三年由谢攸宁亲口说出来,而他得知后,不过叹了口气。
“这次想要什么药粉?”距离上次谢攸宁从他这里取药已经过了大半年了,赵无辛自从安定下来,需要用到走江湖那些东西的机会也少了,等再去开门,小密室的门锁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都拿些吧,迷药和各种毒药……”谢攸宁完全没和他客气。赵无辛开锁的手一顿,那迷药不是上个月他给的吗?
那些药里唯有那瓶不同,那是近期他从黑市买来的,分量不多但是药效极其霸道。因为谢攸宁上次问他有什么新奇玩意儿,他就随手给了。
“迷药也用完了?”
谢攸宁有些心虚,摸了摸鼻子:“撒了。”
“那还好,”赵无辛松了口气,“撒了就算了,那药是专给猛兽吃的兽药,上次你走得急,忘了交代。”
“什么?!”谢攸宁猛然一惊,眉心又跳了一跳,立刻反应过来自己的反应太过激了,平静好神色,缓了缓才试探道,“原来如此,竟给是猛兽用的?怪不得与众不同……”
谢攸宁拿了药粉心里不安愈发强烈,出了门,她叮嘱谢全:“你这两天去顾家打听打听,问问顾青名……”
她刚想说“身体怎么样”,又怕这样问太过刻意,便话锋一转:“打听打听,他最近可有什么动作?”怕他胡乱行动,末了补了一句:“你看着帮衬些,也当是为长安县此次考核出份力。”
谢全认真地应了,背过身去牵马车,趁四下无人,谢攸宁从左边袖子里摸出几个小瓷瓶,其中有一个贴了黑纸格外显眼。她确认了无误,满意地把东西收起来。
效果这么厉害的药粉,是不是兽药又有什么干系?谢攸宁嘴角微扬,心情甚好。
只不过,她想想盛气凌人的齐山玉,心头萦绕着的一缕担忧始终无法散去。长安城出了一桩新案,不知道市井之中是如何传闻的,但是这两日京兆尹那边的情形不容乐观。
寿礼那边还没有多少把握,县衙的事又是前后一桩接着一桩。谢攸宁长吁一声,明日就是约好再去白雀庵的日子,去还是不去呢?
“主子,”谢全还没走两步又折返回来,“你看那边是不是顾郎君?”
谢攸宁被迫从愁绪里抽离出来,顺着谢全的手指方向看去。人群中有人惊呼出声,纷纷侧目,侧目之处一个男子倒在地上,远远地看不清人的相貌,却望见那身熟悉的装扮。似乎正是她来时见到的那身?!
顾青名?!谢攸宁心里咯噔一声,最担心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