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拾方

八月十四,晴,宜出行。

县衙一阵忙完又要闲一阵,有个凡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上司,谢攸宁轻易请出来半日的假,回家捣鼓了身行头。

“又做些怪事,被人看到要笑话。”秋容替她整理道袍,也不知道谢攸宁从何处弄来的道袍和假胡子,装扮起来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思。

府里没有其他主子,凡是不过秋容劝一劝,劝不动的也只能任由谢攸宁折腾。

就像眼前事,她是不赞成谢攸宁扮道士去骗人的,毕竟是个世家子弟,被人发现像什么样子。

秋情和秋意端着颜料没心没肺地在旁边笑。

她俩说是在院子里伺候,但未经传唤都进不得公子住的厢房,今日缺人手,才把她俩都给叫上了。秋意细致地在谢攸宁发上涂抹白色的颜料,干透了的发尾和自然老去的白发一模一样。

“人家都是愁白头,郎君倒要主动染白头。”秋意笑嘻嘻地调侃,被秋容瞪了一眼,嘟着嘴继续抹。

衣着整理妥当,秋容又细细检查了一遍谢攸宁脸上的皱纹,确保不会出什么岔子才不情不愿地开口:“好了好了,主子要去就去吧,等老爷回来了没得也就是骂我这个做奴婢的。”

谢攸宁已经摆上了老道士的架子,开口就是玄机:“施主莫担忧,天机怎会轻易泄露。”

临走,秋容想起来一件事:“今日天气好,奴婢打算把书房里的书画扇子都搬出来晒晒,顺道算算这半年又丢了几把扇子。”

谢攸宁知道她在抱怨自己丢三落四,早晚出事,既不心虚又不恼怒:“只要那一把没丢就好,那把扇子我放在案上呢,不带出去就不会丢。”

柳家住在清平坊的南边,本是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直到太医署的李医正选在这里修了个宅子,清平坊的地价一下子水涨船高,许多邻居都把房卖了赚上一笔走了,只有少数几家还守着老房子,柳家就是其中一家。

自慧安师太前几日来过开了药方后,柳家老母的病一日日好起来。

今日是个大晴天,柳家的男人出去找丢失的女儿,七岁的儿子去学堂念书,家里剩下婆媳两个人,儿媳便扶着好转的婆婆到院子里晒太阳。

院子里很安静,两个人相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十六岁的柳家女儿还未定亲,原本打算下半年就挑个好人家的,如今别说亲事了人能不能好端端地回来都是个未知数。

“咚咚,”门口有人在敲门,儿媳莫氏起身把门打开,门外站着个积古的老道士,一柄浮尘一身旧道袍。

“有什么事吗?”她狐疑地把住门。

“老道士”老神在在地一挥拂尘,行个道家礼:“贫道云游四方,路过宝地,不知能否和施主讨一杯水喝?”

“可以可以。”莫氏伸手把人迎进来“道长请。”

“呀,贵府怎么萦绕一股晦暗之气,此气十分霸道,敢问夫人,近日府上可是有祸事发生?”

……

已至黄昏,泪眼婆娑的柳家婆媳恭恭敬敬地将“老神仙”送出门:“多谢道长指点迷津,若我家女儿真能够如道长所说安然无恙回家,我全家必定行善积德以报道长再造之恩!”

“老神仙”再三嘱咐不要相送,独自走到巷子拐角,那里停着一辆马车。回顾四周无人,满头银发的“道长”突然身手矫健地跳上了马车。

马车内,累得满头大汗的谢攸宁卸掉脸上的装束,头发一时难以更改便压上一顶乌帽。一眨眼,除却一身道袍,已经完全看不出方才的样子。

谢全不知道哪里去了,还没有来驾车,她的手指叩上门帘,刚想叫人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悄悄掀开一小道缝隙。

“陈太医,”一个深蓝长衫的男子匆匆走着被后来人叫住,谢攸宁看见男子慌忙中把什么东西胡乱塞进袖子里,再回身。

“老管家,还有什么事?”陈兴强装镇定地回头,李管家浑然不觉他的紧绷,“陈大人,这话本不该我一个下人来说。只是,唉,您也该多听听老爷的话……”

看那两人出来的方向,似乎是李府。

聊了大约一刻钟,陈兴绷着的一根弦慢慢放松下来,老管家说李老夫人还有话要交代,他也就是跟着人回去了。

抬脚离开的那一刻,谢攸宁眼尖地捕捉到从男子袖口飘落的那抹白色。

“此方可治急症,但凶险异常,不可轻用。”那张皱巴巴的纸团展开,映入眼帘的就是这样一句话,谢攸宁涉猎广泛,能看出那大概是一张治疗癔症一类急病的方子,但再具体的就看不出来了。

联系到方才那位陈太医行色匆匆的样子,她把纸张折叠好收起来。不管对自己有没有用,大小定是个宝贝,先收着再说。她如是想着,一回头撞上一方坚硬的胸膛。

“……”吃痛的谢攸宁不高兴地瞪上一眼,却在看清来人时有些莫名的心虚。

“攸宁看什么东西这么认真,竟连有人走近都不曾察觉?”陆怀谕分明看见她把一张写了字的纸叠好收起来,但他也知道谢攸宁是个油滑性子,三两句不可能套出话,只是故意这么说一句。

果然,谢攸宁转转眼珠避开他的问题:“世子好雅兴,在这里散心。”

谁知对方下一句话把她钉在原地:“不算雅兴,我是专程来找攸宁你的。”

“找我?”

陆怀谕还真是专程来找的谢攸宁,他这几天日日对着两幅扇面端详,明明一点联系都没有,但是他还是觉得此事会和谢攸宁相关。

新近听说这位小同窗找了套道袍出来招摇撞骗,便想着来找这位头号嫌疑人验证一番,顺便借着戏弄人来散散郁闷的心情。

谢攸宁没有想到陆怀谕这个找她,指的是去谢府拜访,找了几个借口都推拒不开,临到了谢府她还试图挣扎。

“有什么事不妨去酒楼说,下官平素懒怠,院子里也杂乱得很。”

陆怀谕停下欣赏了一番她脸上演出的谦恭,大方地摆了摆手:“大丈夫不拘泥于一室,攸宁推三阻四莫不是不愿意让我进门。”

门房大老远地看见马车过来,又下来了自家郎君和安王世子,此刻忙不迭地迎上来迎接:“郎君回来了。”

不等谢攸宁说什么,陆怀谕大跨步走上了谢府的台阶,还回头叫她:“攸宁还不走吗?”

震惊于他的脸皮之厚,谢攸宁还是认命地抬脚跟上。

就当是请了个祖宗,先供着吧。

说起来这是陆怀谕第二次来谢府,但他上一次是拜访谢父,来谢攸宁的院子还真是头一次。

穿过假山回廊,有一处特别的院落,奇石掩映、佳木葱茏,谢攸宁慢吞吞地跟在后头,不情不愿地任秋意把人往院子里。这死丫头,怎么连眼色也看不懂。

一路上谢攸宁冲秋意暗地使了不知多少眼色,让她随便领人去一处院子。缺心眼的丫头还以为公子嫌自己待客不够热情,愈发笑容可掬,努力让这位尊贵的安王世子感受到谢府的热情好客。

陆怀谕一边走一边留心点评:“想不到攸宁的院子如此别致,奇字最难得,怕是御花园也找不出这么多奇花异草。”谢攸宁发上颜料干了落在头皮上有些痒,默不作声地跟在后头,心里琢磨怎么赶紧把人赶走。

院子里突然有陌生人的声音,在书房整理杂物的秋容奇怪地抬起头。书房有扇往里开的小窗,她扒开一条缝往外看了一眼,只见主子一张小脸颓然苍白地跟在个高大的男子身后。

男子穿了件月白的圆领袍,腰间束条乌金腰带,光看背影倒是个身姿如玉,颀长挺拔的郎君。她刚看了一眼,窗外那人的目光就迅速投过来,凤目凌厉,她下意识把窗户合上,反应过来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这是,”陆怀谕的眼神在闭合的窗户上停留一瞬,里面有错愕和狐疑。谢攸宁当然知道是秋容,今日陆怀谕几次三番过界已经让她十分不满,如今又惦记她的侍女。

她冷哼一声:“谢府狭窄空荡没什么好看的,世子爷一时新鲜罢了。”陆怀谕看她一眼,一双瞪得溜圆,方才还苍白的脸上添了薄怒的红晕,站在那活像炸了毛的狐狸,他伸手,摘掉了谢攸宁的帽子。

“陆怀谕!”还是熟悉的味道,陆怀谕点点头,脸上还带着微笑,“攸宁叫我做什么?”叫完谢攸宁自己也愣住了,低下眉眼,脑子里疯狂转动,想着怎么把人赶走。

秋容在房间里犹豫要不要出去的时候,管家打破了这个奇怪的沉默,他怀里抱着一团毛绒绒的东西:“公子,这是米县令派人送来的。”

“喵~”那东西突兀地叫了一声,院子里人的注意力都被它吸引过去。

原来是只浑身雪白的狮子猫,不过不再是异瞳,它两只眼睛生的格外好看,泛着幽蓝的光。谢攸宁把它从管家手上接过,猫儿又叫了两声,在新主人怀里探出头往外看了看。

“好乖的猫儿……啊呀”谢攸宁刚夸了句,怀里的猫儿已经飞扑进了书房,房里传出秋容的尖叫,她急忙跑进去,陆怀谕也趁机跟着进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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