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攸宁看到眼前的惨状有一瞬呆滞。案上笔架被推翻，毛笔和无数书画折扇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秋容还在满屋子抓那只作孽的小畜生。

生怕它跑过来又把画糟蹋了，谢攸宁蹲下来用最快的速度收拾画卷，身后跟着进来的人也帮着收拾，不过动作慢些，因为他每收拾一幅都要看上一眼。谢攸宁斜睨他一眼，想说什么，但想到人家毕竟还在帮忙的又闭了嘴。

一刻钟下来，秋容抓住了猫，人已经是形容狼狈喘气连连，而两个人也收好了满地的字画折扇。

总算结束了，谢攸宁看着秋容低着头把猫抱出去，长出一口气，回头发现陆怀谕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正在仔细端详。

她好奇地凑过去，差点吓得半死。

陆怀谕手里的，偏是她日日拿在手中把玩的那把扇子。

谢攸宁年少聪慧画技高超，偏偏爱故弄玄虚，百来幅扇面都作了谜面，唯有自己留在案头这一幅是谜底。她把谜底藏在家中自以为万事大吉，在外丢扇也不以为意，谁知还有人追查到她这间书房里。

“攸宁的美人图画得真是出神入化，恐怕我朝中也没有谁能比得上卿？”陆怀谕手里把玩着那把纸扇，扇面上美人盈盈含笑，像是在回应他的话一般。

谢攸宁又是心虚又是得意，略一作揖故作谦虚：“下官涂鸦之作，不敢得世子如此赞誉。”她边说边伸手想拿回扇子，却被陆怀谕一个转身避开。

“攸宁谦虚。”陆怀谕手里仍握着扇柄，却已经不在看画，留神看谢攸宁脸上的神色，有意吓唬她：“这幅画深得我心，攸宁可否割爱？”

谢攸宁下意识地拒绝：“那怎么行？！”

说完又觉得太生硬了，找补一句：“这幅扇面都看旧了，若是世子喜欢，下官下次为世子画一幅好的。”

殊不知这句话正撞到了对方套上，某人面上挂着遗憾的笑容：“那真是可惜了。”作势要把扇子放下，谢攸宁忙伸手去接，扇柄轻轻点在她白嫩的手心，蜻蜓点水，她握了个空。

陆怀谕慢悠悠把后半句话补充完整：“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我书房中正有一幅未完工的美人图，想请攸宁为这美人点睛，不知可请得动大驾？”

他想试一试谢攸宁的画工，要出其不意，就断不能由对方出题面，恰好陆怀谕手中就有这么一幅亟需完善的画。

除此之外，他也想看看，换一个人能不能画出他想要的样子。

刀架在脖子上了，谢攸宁刚刚说出口的话也不好打自己的脸，虽然她经常这么做，但是碍于陆怀谕的身份，谢攸宁偶尔也会信守一次承诺。

她认命地点头应允，终于拿回扇子，赶紧收入怀中。

也不知道这陆怀谕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安王府前朝□□规矩森严，谢攸宁是跟一时兴起的世子回府的，并没有和王府的两位主子打过招呼，走正门规矩太繁琐，便从侧门垂花门入。

虽说是侧门，但是照理仆从众多，谢攸宁一路跟着陆怀谕从正门到他院中书房，路上连个洒扫侍女也不曾见，她心里原本的忐忑被无限放大。

书房门口站着数日不见的竹沥和一个面生的侍卫，竹沥看见她，似乎是想起自己那段入狱的经历，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怎么站在门口不走了？”陆怀谕从后走近，绕过有些犹豫的谢攸宁，一伸手推开虚掩的书房门，又转过身对谢攸宁示意，“攸宁不会要反悔吧？”

谢攸宁听出他话里有浓浓的威胁意味，此处又是安王府邸，开罪谁也不能开罪眼前这个世子爷。

她状似满不在乎地笑道：“头一回到府上拜会，也不曾见过王爷王妃，下官惶恐。”话音未落被陆怀谕拉着手腕拽进了屋。

“他们不在府中，攸宁也不必拘泥于俗礼，只需替我作画即可。”

书房门还开着，门口两个侍卫面面相觑，站在原地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是个聋瞎的木头桩子。

陆怀谕的书房位置是精心挑选出的，不论房中装饰如何精致，就凭这个朝向，冬暖夏凉，光线极好。

谢攸宁在房中站定，通透的窗台拢了天光万顷，屋内屋外竟是相差无几。她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琢磨着以后也要照着这个打造书房。

书案上画轴失了束缚，骨碌碌从案左滚到案右，展开一幅未完的美人图。

谢攸宁的注意力被画上美人吸引去，红衣墨发的美人端的是瑰姿艳逸，风华绝代，偏偏是少了最要紧的五官，只能落得个雾里看花。

纵然阅画无数，她也被这幅画像的美丽惊艳，可以想见，等美人点睛该是怎样超凡的景象。原本是被架着来的谢攸宁此刻倒是多了几分真情实感，她还真的想看看这副画完工的样子。

同时，余光瞥见纸篓里纸团朝上的那面露出的笔墨，虽然只有一角也能看出画的是眼睛。如此看来，陆怀谕所言倒是不虚，他真的是画不出心中所想的美人神韵才找到自己。

谢攸宁对自己的画工颇有几分自得，眼下连那点怀疑也抛开了，随手拈起桌子上那支狼毫：“不知世子想要一双什么样的眼睛？”

这般问着，她低头握笔，对着画卷凝眉。陆怀谕紧紧盯着眼前专注的人儿，桃花眼微微低垂，长睫不时抖动一下，在眼下落出一片浅浅的阴影。

“是一双极美的桃花眼……”他的目光有意无意落在谢攸宁身上，明明是回忆梦中人的样子，视线却控制不住寸寸临摹过眼前人浑然不觉的眉眼，话语放的很慢，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尤其清晰。

“还有呢？”谢攸宁觉得这个描述很模糊。

“她左眼皮上有一颗细小的痣……”陆怀谕发现自己走神了，赶紧别开眼专心回忆。

笔尖落在练习的纸张上，洇开一团墨迹。谢攸宁提起笔略加思索，几下勾勒出雏形。她抬眸看向凑的越发近的陆怀谕，满心满眼都是画，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个距离有什么不对。

陆怀谕定定地看着，目光擦过眼前人投向白纸上巧笑倩兮的一双桃花眼，不知是在看画还是在看人。他很轻地笑了一声：“不愧是攸宁，若不是此人只在我梦中见过，我真觉得攸宁与她是旧相识。”

这是很像了。谢攸宁打量他的神色，毫不虚心地收下这份夸奖，又在纸上画了一遍，才把画移到原本无神的美人图上。

画上美人欣欣然睁开一双美得勾魂夺魄的眼，仍像蒙了一层轻纱，犹抱琵琶半遮面，朦胧却又让人心中不由生出无限美好的遐想。

自得了一会儿，谢攸宁转眼去看画主。转头时额头险些撞到他的肩，谢攸宁这才惊觉，两个人不知何时已经离的这样近了。

她控制不住猛然加快的心跳，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推。后者似乎是走了神，竟然被她推的行了个趔趄。

“既然画已经做完，下官就此告退。”

身后折扇啪地一声打开，已经走到门口的人僵住脚步，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怀中，满脸震惊地回头看着出尔反尔的男子。

“世子明明答应……”

“我反悔了。”

陆怀谕眼中闪过晦涩的光，刺骨的寒意只一刹就消融，薄唇张合，漫不经心地说出最气人的话，“攸宁这把扇子，本世子也很喜欢，只能劳烦割爱了。”

扇子落到了最不想落到的人手里，谢攸宁着急上火，想着先挨过一夜，明日就去柳下食肆让秦五把扇子偷回来。

老天保佑，只愿陆怀谕别看出什么破绽，谢攸宁捂住自己刚到手的前朝古画，心中一遍遍祈祷。要是让陆怀谕那小肚鸡肠的人发现自己骗了他，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要说不说，小谢大人的愿望还是一向的灵验。

当晚皇后劳累过度昏厥，几位嫔妃仍守在太后榻前，安王妃带着陆怀谕则去了皇后的昭仁宫。

第二日清晨，天还蒙蒙亮，睡眼惺忪的梅珍珠一手揉揉眼睛，摸索着穿好衣服。

柳下食肆生意好，梅珍珠从前遇人不淑，养成个外表爽朗实则敏感多思的性子，很多事不愿意假手于人，只能自己起得更早些。

门外隐隐听见打更人的铜锣声，她打了个哈欠，打算去接些冷水清醒清醒。

房门打开，手里的铜盆却“锵”一声落在了石板铺成的地面上。

时辰太早，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无人听见这里惊人的动静。

快了，进入掉马倒计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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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作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