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散后,谢攸宁故意落在最后,她知道有一个人一定会来找自己。
眼看身边最后留着的芮文去照看太后了,她抖抖衣裳,听到一道苍老的声音。
“谢大人。”
她回身,朝来人回了一礼:“李太医。”
“方才那个方子,不知是何人所写?”李德清眼底的猩红属实吓了谢攸宁一跳,她退开半步,生怕这老头一时情急晕在自己身上。
不过,谢攸宁也没打算直接告诉他:“众人皆知,是下官拙作,李太医何故又问?”
对方不顾她的绕弯子,只问了四个字:“她在哪儿?”
谢攸宁沉默了。
“谢大人,你专程把那张纸递给老夫,不就是想让老夫发现吗?”
谢攸宁还是不说话。
“是,如果你知道当年的事,你也会看不起我。这些年,我以为她死了,可是我从没有想过要她的命。”
李德清上了年纪又熬了这么多夜,此刻一受刺激,已经是强弩之末,竟有些精神恍惚,说着说着就分不清眼前人是谁。
“是师父错了……”
“一切都要结束了,默娘,你也不用再躲着了,长安城很快就要清净了……”
他说了很多话,谢攸宁听了一半忘了一半,但记得最后几句话,就是他说自己错了,说要离京了。
李德清离开的背影很孤单。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头,还要操持太医署的诸多事项,想来也是很劳累。
谢攸宁想起一些从前听说的李太医令的事。听说他一辈子无儿无女,但是却在善堂救治了许多孤儿。
他救了很多人,可是错了一件事,就累及了一生。
慧安在禅房里听到了谢攸宁转述的话,谢攸宁只说了自己记得的那部分,毕竟李德清说话不仅多而且有些颠三倒四,她实在记不全。
谢攸宁走后,慧安闭了房门。
好几日,她在房里反复念叨谢攸宁传来的几句话,眼里止不住地流着泪,一时大笑一时大哭,吓得小弟子请了几次住持,生怕师父中了邪。
住持来看过,却说她与红尘牵绊,至此才是断干净。
红尘劫数,万般牵绊,今朝算是有个了结。
李德清离开长安那一日,慧安去看了他。她站在客栈二楼的窗户前,往下正对着李府的大门。
二十年不见,曾经只是鬓角斑白的师父已是满头银发步履蹒跚。所有人都站在两边等,而被等着的人拄了一根拐杖,由人搀扶着慢慢地走出李府的大门。
他行动缓慢地走到马车跟前,停下来向四周张望,好像在等什么。
天高云淡,只见到一行行雁阵整齐向南去,他终是辞别了那些来送自己的朋友,坐上了离开长安的马车。
慧安不知道此刻心中算是什么心情,自己躲避了二十年的仇人终于离开了长安,她以为自己会感到轻松,可是却没有。那是教诲了自己十余年的恩师颓然离去的悲痛不舍?似乎也不是。
她只是觉得茫然。好像二十年岁月里的不甘和愤恨不知何时消散了,人世间唯一牵动她情绪的人也从此远离了。
二十年前……她呆呆站在窗前,看着曾经再熟悉不过的街道,扒着木窗的十指陡然卸了力,滑落下来,她整个人跌坐在窗边板凳上,怔怔闭上双目。
二十年前可曾想过,会落得如今这般收场?
三十年前,太后娘娘因见太医署中太医多年迈,便下令由时任太医令的李德清主持广收学徒,开设学堂,为两科四部增添新人。
慧安也是那个时候进入学堂的,她那时还叫韩默娘,当时只有十岁的默娘凭借自己在游方郎中的父亲手里学的一点东西,过五关斩六将进入了太医署。
因为天赋异禀,她被医博士推荐给了太医令,当时已经有位学徒跟在李德清身边,那位学徒名叫陈兴,后来她才知道这个陈兴的亡父曾是李德清的得意门生,因为爱屋及乌,李太医很看重他。
相比之下,被医博士推荐上来的韩默娘便只有师父的冷淡对待。陈兴时常嘲讽她,若不是太后娘娘下令必须招收女子,以她这点上不得台面的功夫根本进不了太医署。
韩默娘从来不在乎旁人怎么看待自己,她是个性情很冷淡的人,平静到许多时候没有什么喜怒,她记忆里唯一哭的一场是父亲去世那次。
十五岁的深夜,韩父伏在案前睡去,这一睡,再也没有起来。韩默娘一个人在清晨埋葬了猝死的生父。
李德清不知从哪里得知了这个消息,坚持让师娘把独居在外的默娘接回了府。
他是个很暴躁很自负的老头,一言不合就会开口训斥人,但是韩默娘回忆起在李府那几年,却是记忆里最难得的温馨。
十九岁的韩默娘已经成了太医署众人交口称赞的天之骄子。太后听说太医署有位出众的女医官十分欣喜,驾临太医署时还专门还召见了她。
十九岁那年也是这样的初秋,韩默娘睁开模糊的泪眼,秋风吹得双眼冰凉刺痛。她记得,小皇子降生也是这样的时候。当时慧妃生小皇子难产而死,小皇子先天不足,圣人召李德清为小皇子看诊。
韩默娘随师父一同去看诊,认为师父为小皇子开的药方有不妥之处,便私下和师父提出。李德清忙得焦头烂额,不理会她的话,她便重新写了药方递过去。
陈兴在旁边煽风点火,说韩默娘才十九就如此急功近利,连师父也不放在眼里。李德清怒斥了韩默娘,摔了她的方子,让她回去闭门思过。
小皇子出生第三日夭折在了襁褓之中,圣人大怒,要向太医署问责。事情最后在皇后劝告下不了了之,可是李德清却越想越怕,他后来回去翻看了那张韩默娘的方子,发现自己真的用错了一味药。
毫厘之差,足以铸成大错。
偏偏半月后,太后下召要招韩默娘侍奉药膳。
陈兴在李德清耳边吹风,说韩默娘必定怀恨在心,若是让她见到太后,师父岂不是要遭到牵连。
陈兴说,不如把韩默娘送到南方,再给她寻个好人家嫁了,山高水远,师父也能高枕无忧。
李德清辗转反侧了很久,应了。
陈兴拿了李德清写的书信,把韩默娘骗到城外,却没有如他所说的那番把人送走。他买通了杀手,要在城郊取师妹的性命。
那个杀手以为杀了人,回去领了赏钱,韩默娘却被拜佛回城的老婆婆救了捡回一条命。
伤好之后,她本想去找师父验证,却暗地里听说李德清早已注销了她在太医署的档案,还和太后说女弟子与人私奔下落不明,心灰意冷之下转投庵堂。
快入冬的时候,小姑娘给她传了个新消息,说李德清没了。
他本来是要南下归乡颐养天年,可是走到徽州的时候生了一场病,只是短短半个月,人就死在了那里。
何其荒唐。他汲汲营营半生,没有像最初梦想的一般在辉煌和荣耀中长逝,甚至没有像他临走前和其他人说的那样,再抚一抚家乡的旧门廊,就这样草率地死在了归乡的路上。
而陈兴,他在李德清回乡之前就暴毙在了家中,听人说是心悸而死。
有点草率,但是先这样[比心]以后再也不熬夜了,本来想着早点更还是忘记了[裂开]又超过零点了可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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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师太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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