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谢攸宁在长安已有十个年头,因为官职低微她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宏大的景象。身边是望不见尽头的番邦朝拜队列,入眼是巍峨森严的宫墙,她心底莫名涌上来一点兴奋。
等她将来入刑部,是不是也能进入这座古老的宫殿,再想得美一点,若她还能够进入政事堂呢?
想着想着,小腹隐隐的疼痛被美梦里唾手可得的光明前景覆盖,她用力闭了闭眼,抑制住自己即将从嘴角溢出的笑意。
“镫——”又是一声钟响,谢攸宁跟在人群中低头迈入平坦的石板路,人群中一点微不足道的议论被整齐的脚步声盖过去。
他们早先就过了宫门,此刻进的是含元殿门。
从宫门到含元殿,四处都是穿着甲胄的侍卫,今日是太后娘娘的大日子,自然更不容许出现一点差池。
谢攸宁已经从最初的好奇震撼变成了不耐,她身上不舒服,不再畅想未来而是想着待会儿要不要去找个地方更衣。
如今已是暮秋天气,深夜在院子里甚至能够呵出雾气。
这样凉飕飕的天气,就是同列的官员也不少在衣服里加了夹层,更不要说谢攸宁。她来了月信本就比平日更怕冷,早上出门前秋容特意给她加了厚厚一层夹棉的里衣。
只是此刻人群如此拥挤,寒冷的天气里硬生生让人觉出了闷热,她站在里头小半日,身上被闷出了汗,里衣黏糊糊地贴在身上十分不舒服。加之月信的影响,已经有些明显的体力不支。
等到进了含元殿人群散开,秋风裹挟着凉意又打了她个措手不及。她鼻子痒得不行,强忍着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才赶紧拿出帕子轻声打了喷嚏。
一个,两个,三个……她这喷嚏打个没完,旁边的官员嫌弃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
待回过神她才发觉,自己的位置安排和实际官职有些出入。她是从六品文官,又不是六部官员,照理是不能坐在这么靠前的位置的。
身上舒服,谢攸宁比平日更坐不住,左顾右盼环视一周,发现左前方坐的是死对头顾青名,前面两个身位坐的是她在国子学的好友,也是如今的禁军中郎将杨二郎。
哪怕不知被谁调前了座位还是太靠后,她眯着眼看最前面的席位。那里是宗室的位置。
安王照例坐在下首,对面是独自出席的昭文长公主。除了太后娘娘,她是唯一能够坐在这里的女眷。其余女眷都随宫妃在偏殿赴宴。再往边上是几位亲王,楚王,吴王,蜀王……
蜀王。她曾听说蜀王之母淑妃当年极其受宠,蜀王又聪慧颇得圣心,以至于先太子亡故后许多人推测圣人是否会封蜀王为太子。
不过淑妃再受宠,终究抵不过皇后在上头压着。谁都知道安王平庸,不过徒占个嫡出的名头,但只是嫡出这一条,便足以抵抗太多非议。
何况他还有个如此出色的儿子。
谢攸宁听说陆怀谕近来又替圣人办了几件大事,如今在中书省领职,可谓是风光无限。
宴会开始,她眼尖,捕捉到前方顾青名在看向圣人太后的方向,眼神有些复杂的情绪。
她顺着顾青名的目光看去,是圣人在听一个宫女说话。没有给她猜测的时间,下一刻太后便让宫人给东宫送菜。
原来是东宫。先太子亡故后,东宫一直悬置,先太子妃拒绝改嫁,便仍旧居住在里面,这一住就是十多年。
若她没有记错,这太子妃该是姓顾,是顾意名嫡亲的姑姑。顾家是前朝大族,但早已没落,算起来顾青名能进入国子学应该也是因为太子妃。
太子妃为先太子守节十余年,这么多年来坚守东宫不出,皇后圣人都感念她对长子的情深,对她提出的要求可谓是百依百顺。
都是些旧事了,谢攸宁转头继续看歌舞。她听说过一些先太子的事迹,虽在政绩上颇有建树,但是情感上和专一没什么关系。
据说他东宫有侧妃侍妾十余人,光是庶子就有三个。而太子妃因为性格过于娴静并不受宠,膝下又无子嗣。
这样的情况下,谢攸宁才不信有什么真情。
宴席过半,她总算寻了个机会溜出了举办宴席的主殿。
旁边伺候的宫女带着她往殿后更衣的地方去,那宫女看起来十五六的样子,俏生生的一张脸,每看谢攸宁一眼脸就红一分。
“奴婢在此等候,谢大人若有什么事就唤奴婢。”宫女给她领到一处,示意她进去方便,自己守在门口。
四下无人,谢攸宁解开衣裳收拾了一番,等她收拾完了待要走出去,正好听见两个宫女在说话。
“柳儿,你在这里干什么?姑姑不是让你去前殿伺候吗?”
“是谢大人要更衣,我就带‘他’过来。”
看来带自己过来的宫女叫柳儿,她低头又检查了一遍衣裳,听到另一个宫女接着说:“你待会儿快过去吧,前头闹了好大一场,都见血了……”
见血!谢攸宁愣了一下,柳儿听了也吓了一跳忙问缘由。对面宫女简单说了几句,也脚步匆匆地走了。
门后的谢攸宁听得分明,是安王进献的海东青发了疯。
那鹰是安王专门找西域人调教的,一朝突然发狂,抓伤了最近的两位朝臣,竟还朝着圣人的位置飞去,还好被赵小将军及时击落。
“逆子!朕看你不是要献祥瑞,是想要朕的命!”
晶莹剔透的水晶杯擦着安王的额角飞过去,碰在地砖上发出清脆一声响,溅成无数细碎的水晶碎片。
从角落里悄悄溜回来的谢攸宁纵然有了心理准备,也还是被这一幕吓了一跳。原本在主位的圣人此刻怒不可遏地站在台阶上,气得发抖的手直指着跪在地上的儿子。
阶前跪了一地的人,最前面的不是闯祸的安王,而是安王生母张皇后。张皇后惨白着一张脸跪在唯一的儿子跟前,哪怕是这样的情形,也不减雍容华贵的气度。
她余光扫过低头思索的周淑妃和姚贵妃,回身狠狠抽了安王一个巴掌:“今日是你皇祖母大喜的日子,被你毁成这个样子。你这逆子,好端端的弄什么祥瑞?
不过比旁的多了几根杂毛不还是个畜生,世上哪有安分的畜生?你看你调教得再好不还是当堂背刺主子发了狂性!”
听到这样的话,淑妃和蜀王脸色都不太好看,蜀王阴恻恻地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皇后,从前无数压抑的记忆涌上心头,他努力抑制住心底的戾气重新低下头。
皇后又转回身,伏地道:“陛下,臣妾自知教子不严,安王犯下三桩大罪,请陛下严惩。”
此话一出,别说圣人,就是下面跪着的人都疑惑了。安王进献祥瑞出事不就是一件事,怎么有三桩大罪?
圣人皱着眉问她:“三桩大罪?你这逆子还犯了什么罪?”
皇后低头掩面,整个人微微发抖,不知是吓得还是气得。陆怀谕看出她的意思,上前道:“娘娘莫要气坏了身子。陛下可否允许臣替娘娘解释。”
圣人点头。他接道:“父王有罪三。其罪一,父王为献此物,请了西域最擅长训鹰的驯兽师,此人曾说训鹰多年从无变数,而大殿之上出此变故,此乃父王识人不清之罪。”
圣人冷哼一声,见他条理清楚,强威之下气度如常,略消了两分气:“你接着说。”
“其罪二,父王曾在今日前多次演习,无数猛兽兵士之前都不曾出半点差错,然真正到了殿前却闯下大祸,是父王思虑不周之罪。”
“若前二罪尤可恕,罪三则不可饶。”陆怀谕顿了一顿,连太后都停住了思索,等着他下一句,他才道:
“鹰隼虽能在林间捕猎,但捕捉皆是诸如野兔野鸡之类的小兽。父王既有弑君之心,又筹谋许久,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此等驱羊攻虎的蠢事,想以满府性命赌能损伤陛下龙体的万分之一可能,着实罪愆难当。”
众人紧张得呼吸都凝滞了片刻,却听见阶上的九五至尊掌不住笑出声:“好啊,陆岐,你这哪里是在替你父王请罪,你分明是在怪朕,冤枉了人。”
陆怀谕俯首:“臣不敢。”
“此事虽然并非出自你父王本意,但事情由安王府惹出,朕罚你父王半年俸禄,让他闭门思过,你可有异议?”
笑是笑过了,但此事不小,也不能一笑置之。圣人给了个折中的处罚,陆怀谕和安王府众人忙伏地谢恩。
闹了这么一场,百官坐回位置上都安静了不少,但恐怕只是面上少说了几句话。一个个面上不动声色,心底恐怕都掀起了惊涛骇浪。
早知圣人宠爱常山王,但听说和亲眼目睹又是另一回事。今日安王犯下如此大罪都能被轻易揭过,看来……一群老狐狸面面相觑,心里都有了答案。
脸色最难看的要数淑妃母子。蜀王难得回京,知道安王不争气,还指望着短暂的相聚能唤起父皇曾经对自己那点喜欢,若再能做一做文章就更好。
可是眼见圣人如此宠爱皇孙。坐回原位,蜀王捏紧了手里的杯子,瞥了一眼身边劫后余生脸上还一阵后怕的安王,又慢慢松了手指。
蠢货,我们来日方长。
日落月升,宴会不到一半天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皇后和几位宫妃本就是听见动静从偏殿赶过来的,此刻自然要回去。昭文长公主也扶着太后先走了。
此刻殿前终于是清一色的男子,当然,除了女扮男装的谢攸宁。
陆怀谕朝堂上春风得意,府内又干净的连一个侍妾也没有,不少朝臣本来就有意无意地打听他的想法,此刻有几人更是毫不避讳地问起这件事。
不管是喜欢温柔可人的,还是明艳大方的,总得有了方向才是。
几杯酒下肚,连皇后都没有撬开的嘴罕见松口了,陆怀谕目光状似无意地擦过谢攸宁坐的方向,扬唇笑道:“倒是遇见过一个,不过可惜,让她跑了。”
众人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连圣人都忍不住过问了两句,还说实在找不到就替他找个更好的。
陆怀谕话里有话:“谢陛下美意,不过,人嘛,臣已经快找到了。”
筵席接近散场,谢攸宁酒量奇差,怕自己出丑,早让宫人把眼前酒壶换成了度数低的果酒。
可是果酒喝多了也有些醉人,这不,她一个晃眼,竟看见一枚只在信中出现过的玉佩在自己眼前晃悠着过去了。
有点卡文,来晚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1章 惊变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