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无措

东宫大门前有一处汉白玉台阶,不知道是不是刚起过风的原因,灰白的阶上突兀待着几片枯黄的落叶。

落叶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捡起,那是一双很好看的手,只是拇指食指和中指关节处有一层厚重的老茧,是常年握笔留下的痕迹。

那人弯腰捡个落叶的功夫,又起了一阵微风,门前梧桐树上又掉下来几片叶子。只干净了片刻的台阶又恢复了方才的样子。

旁边的宫女有意劝他:“顾大人,秋日的落叶是捡不完,您还是快进去吧。”

顾青名低头看了看指尖拈住的四片叶子,抬脚走进了东宫。

十几年了,他再次踏进这座冷清的宫殿还是会有一种与世隔绝之感。

毕竟这么多年,这里一点也没有变,无论是陈设,还是人。

也不是完全没有,他回身和带路的宫女致谢,新来的小宫女微微红了脸,识趣地退开了。

“你来了。”

树下人背对他坐着,手里似乎是拿着针线在绣,上次顾青名来的时候她在绣一幅千里江山图,再上次,是献给太后的万寿图……她每次都是坐在树下,手里有做不完的绣活。

顾青名朝她走过去,一直走到她身侧,俯身行礼:“太子妃安好。”

她这次是在绣和合二仙。

太子妃终于舍得放下手里的绣活,把目光分给这个她最喜欢也最心疼的侄儿,她生的不算出色,却有一种能让人觉得很美的气韵。

哪怕已经年近四十,只要拿那双含了烟波哀愁的眼睛看着一个人,就会让眼前人忘记她的年纪。

她看着顾青名,想起长兄在世的样子,也是这般生的丰神如玉,惹无数闺阁少女芳心暗动。她轻轻地笑了,眼角不可避免地露出细纹,显得愈发慈爱。

“阿言,你今年有十九了吧。”

顾青名单名一个言字,是他父亲所取,他三岁丧父,由叔父抚养长大。而青名这个字则是他进学之前由姑母,也就是太子妃亲自取的。虽是太子妃所取,她从不唤他的字,只唤他的名字。

他应了,对方又把手里未完成的绣品放在桌子上:“你看这和合二仙多好的意头,等你成婚,姑母就把这幅送给你。我们阿言可有喜欢的姑娘了?”

看着少年人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顾妃了然地笑他:“还害羞啊。有就告诉姑母,姑母虽然在这活死人墓里,也尽力为我们阿言张罗。”

“姑母莫打趣了。”顾青名下意识回避这个话题。他连那个姑娘的姓名都不知道,又要如何告诉姑母,何必让她空欢喜一场。

此时外头响起更鼓声,一声声回响格外悠长。

顾妃把桌子上的点心递给他,看他接过点心吃起来,满意地点头,又问他:“顾御史,今日皇宫里的事情你可知道?”顾青名不解,她笼起一双烟眉缓缓道:“圣人呵斥了常山王,要把他贬出政事堂……”

“虽说在其位谋其事,你在朝中也不能太老实,和权贵交往不可过密。要记得,逢人且说三分话。”

“你看常山王从前可风光?可受宠?可是如今蜀王回来了,许多事情就要不一样了。圣人是个明君,却是个偏心的父亲。”

她是亲眼见过蜀王在圣人面前的宠爱,从前太子在世时尚且要被压一头,何况是年纪轻轻的常山王。

顾妃最后道:“你看我如今在这里,每日连门也不出,与世隔绝的地方却又何曾做到真正的隔绝。阿言,你要知道,长安城里何曾有真正与世无争的人……”

顾青名闷闷地应了,心中五味杂陈。

更鼓响过十二声,下值的谢攸宁在刑部门口又吃了个闭门羹。

“这位大人,您为难我一个看门的有什么用,出名次就在这几日了,您回去等着吧。”一连去了几次,门口的侍卫都认得她,说话也不复最初强硬。

谢攸宁摇头:“我不是来问成绩的,陈侍郎……”

“侍郎大人走好。”里头适时传出这样一句,谢攸宁停住话头,目光转向大门处。

半晌,里头走出来一个绯色官服的中年人,佩十一跨金带,生一张圆脸,看人时两眼微微眯起,看着不好相与。

谢攸宁上前一步:“阁下可是……”话没说完,人已经从她眼前大步走了过去。

宫道上停着马车,陈侍郎匆匆钻进马车,还不忘催促车夫:“快走快走。”

看着马车开出宫门,他才长出了一口气:“这叫什么事!”

他想起昨天夜里府上的不速之客,眉头拧成深深的川字。

常山王殿下的意思,是把谢元的名字从录用名单里头剔除。

他看过这位小郎君的考卷,虽算不得极佳也是赏心悦目颇有灵气,这回刑部一共要补四个官职,如果不是贵人嘱咐,合该有她一席之地。

可惜可惜,他掀开车帘往后看了一眼,夜色无边,已经看不见那人的身影。

她顺利能来到刑部衙门门口,其中想必也有自己顶头上司米尚书的授意。谁让你得罪了常山王呢?倒连累自己做这缺德事。

陈侍郎想,这件事还是得抓紧办了,免得米尚书回来再有什么变故。

从宫里出来,谢攸宁一个人在街上走了许久,她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有人轻易掐灭了她苦心经营多年的努力,让她从无限欢喜到一场空。她抬头看天,天际正中挂着一轮圆月。

今日是十五,天上没有几颗星星,只剩轮圆满的月亮孤独地挂着。

夜市刚刚开市,哪里都热闹得紧,

她刚在路边站定,从正东方向驶来一驾马车,满街灯火照亮上头的装饰。谢攸宁随意瞥了一眼,干干净净的,看不出一点来头。

马车看着寻常,驾马车的人却不大寻常。驾车的是个面白无须的清瘦男子,他马车驾得极稳,面上有一种泰山崩于前而不变的从容,尤其是那双眼。

谢攸宁只看了一眼,记住了那双眼睛,那是一双极其锐利的眼,不可能是普通人,谢攸宁猜他是军旅中的佼佼者。

若是放在往日,她指定要悄悄上去看看,但她今日太过颓丧,只是一眼的震惊就挪开了视线。

她略站了站,又继续往前走。或许是灯火晃眼,她走着走着就迷失了方向。等到再回过神,已经走到一处府邸门口,牌匾上端正刻着四个大字。

“常山王府”

醒目的四个字让她像是突然醒了过来,数不尽的羞愤和委屈涌上来,淹没原本已经茫然到麻木的心情。

她鬼使神差地往前走了一步,下一刻逃也似地往回跑去。

身后是戒备森严的王府,眼前是无边的浓重的夜色。

她就这么一直往前跑去,一刻也不停,好像身后有鬼在追着,好像她一旦停下就会被鬼魅般的夜色吞噬。

直到夜市星星点点的灯火在她眼前亮起,她慢慢停下脚步,躲在灯火照耀不到的暗处,五指紧紧握住路边的桅杆。

她努力调整自己急促的呼吸,微微合上双眼,任由滚烫的泪珠掉进散开的领口。

其实她看到常山王府的那一刻,是想冲进去,冲到陆怀谕的房里抓起他的衣襟质问他,

问他为什么要毁掉自己的希望,为什么可以那么轻易就摧毁她努力了那么久、唾手可得的希望……

可她不行,她不过是个从六品的小小县丞,如何能去质问堂堂皇孙。

她只能狼狈地逃离那里,躲在一个没有人看见的地方偷偷地哭。

好像总是这样,从七岁那年兄长失踪后,她离开外祖家,又与父母分离,一个人守着这孤独的府邸,有什么委屈的事只能窝在角落里一个人静静地排解。

没有人会告诉她应该怎么做,没有人教她如何在朝堂立足,如何和同僚相处……也没有人告诉她,受了委屈应该怎么办……

在暗处站了不知多久,她激动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浑身上下使不出一点力气,只能背靠着桅杆慢慢地想着。停滞的大脑在试图运转,无数个熟悉或陌生的面孔闪过,她想从里头寻找出哪怕一点有用的信息

她颓然地想,难道真的就这么认命吗?不,她不能就这么认命了,她摇头,她还要找到哥哥,还要让母亲回家,她总有一天会拥有一个完整的家。

她能去找谁呢?

米尚书出京去了,况且陈侍郎知道他的归期,定会在人回来之前发榜。她虽于太后有恩,但是太后居于深宫,并非轻易能够见到……

看起来,解铃还须系铃人。她咬紧牙关恨恨地摇头,陆怀谕弄出这些动静就是想要自己去找他,而她绝不会如他的愿。

她忽然想到一个人,他虽不在朝野为官,却有极高的声名,连先太子当年都要唤他一句老师。如果去找那个人的话,会不会有一点反转的机会。她

夜色阑珊,谢攸宁路上撞见的那驾马车最终停在了城西的一处院子前。

“主子,到了。”马车稳稳停在了门口,车夫先跳了下来,又把凳子放好,才恭敬地拱手请里头的主子。

院门口原本点着两盏小灯,此刻不知从何处出来四个提着灯的侍女,灯笼在微风下悠悠地转着,像是上头飘逸的仙人腾云飞升。

马车里的人终于下来,鬓发苍白的男子扶着车夫的手踩着小凳下来的时候,在场所有人同时低下头。

老者一身玄色衣袍,衣着乍看不算华贵,但灯光落在衣摆上却闪出一层层细碎的光,细看却是上好的云锦用金银线交织着密密绣在里头。

“人在里头?”他盯着那扇打开的房门,脚步一时没有动,他盯着门的片刻余光已经将院子周围都扫了一圈。

一个侍女大着胆子回话:“回贵人的话 ,薛道长和我家主子现在里头恭候贵人驾临。”

他点点头:“进去吧。”

院门随着最后一个人进去的动作被拉上,那人关门前往外头看了一眼,朦胧的月光和灯光下隐约能够看见黑压压的人头。

昨天做手工太久了没写[化了]今天调整了下节奏,先这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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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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