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岑家那位战无不胜的岑将军要得胜归朝了?”
茶盏磕在案几上的脆响,打破了远道茶肆的喧嚣。
京城里平日最热闹的远道茶肆人来人往,今日格外热闹。人们正议论着京城最近的大新闻。
而说书先生正在高台上气势铿锵,讲述岑铮将军如何夜袭突厥大军,于五十万敌军中取将领首级,一战成名的故事。
说书人醒木一拍,满堂风雪似从塞外卷来:“那夜北风如刀,岑铮却身姿轻盈仿若仙人。同行士兵只见红色披风在雪夜之中翻飞,前一瞬,那红披风还在身旁,眨眼间,远处敌方营帐便出现那一道红色身影。
“只闻号角声乍起,岑将军已然手提敌军将领首级,朝着我方策马疾驰而来。长剑挥舞之处,左右闪避不及的突厥士兵皆被一一斩杀。
“那一夜大战过后,敌方军心大乱。待到天亮,双方议和,皇城赶忙派遣使者快马加鞭赶至,自此,突厥自愿以边境线为界,朝后退却数百里之遥,终使边境百姓重归安宁!”
话音未落,台下已有人击掌叫好:“五十万突厥兵又如何?将军剑锋所指,蛮子肝胆俱裂!”
还有人接着先前那人的话茬答道:" 听说岑将军这次战胜以后,皇帝赏赐金银万两,良田万亩,如今得胜回朝,真是羡煞旁人啊!"
“这位岑将军啊,出身极为显赫,岑家仅他一位公子,他所发扬的正是先父当年所留下的岑家军。他一路走到现在,历经十年,征战沙场,就算与他已经过世的父亲相比,亦是毫不逊色啊!”
“如此说来,岑铮当年河道关一捷,边关捷报频传,天子不嫌他年纪尚轻,唯才是用,实乃我朝之幸啊!”
茶香氤氲中,茶肆里一片和乐融融,这时有人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听说岑将军还有个妹妹?兄妹二人都尚无婚配,彼时岑将军得胜的消息一传来,恐怕他家的门槛都要被媒婆踏破了吧!”
“像岑将军这样的英雄,圣上对其婚事自有考量。只是他那个妹妹,哎,不提也罢,不提也罢啊!”
“此话怎讲啊?”
“你刚从扬州来,有所不知啊,这岑将军的妹妹,很是顽劣不堪。他这个胞妹从小不学无术,还曾经在圣上给岑将军办的答谢宴上把公主推进了河里。”
“啊?那圣上和公主岂不是大发雷霆?”
“毕竟她是功臣的妹妹,此事只好放下不表。只是自那以后,据说她回了她山东外祖家,再也没见到过。而且,她从小就体弱多病,鲜少出门。答谢宴之前每次露面都托辞蒙着面纱呢。于是京中传闻愈演愈烈,说是她遭到公主报复,容貌尽毁,从此不敢见人呢!”
“这......哎算了算了,莫多议论,岑将军月初启程,算算脚程,如今也该到映月关了?到时候京城可就热闹了!”
映月关。
月似弯钩,北风呼啸着吹过地上的荒草。草上似乎还残留着血腥味,随风送进行人的鼻子里。
岑铮一袭粗布裹身,随着马的前进身子起起伏伏,领着他们大军一行人在黑夜中前行,军中人数虽多,但纪律严明,在无人山道上一时只听得见整齐的马蹄哒哒声。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后方传来,他举手示意身边人减慢速度,往后看,只见他最得力的副将金诚从队伍后方赶来,附耳对他说了几句。
岑铮低头思考片刻,看着不远处的岔路口,当即下令大军兵分三路,粮草、武器分散而行。而他自己脱下了红色的披风,给了身边人,决定自己亲自去解决后面那几个阴魂不散的尾巴。
金诚目送岑铮远去后,带着军队中的几辆货车向前面岔路口的其中一个方向而去。而其他人也陆陆续续从其他岔口离开。
不多时,原本热闹的映月关再次沉寂下来,这回连马蹄声也听不见了,唯有不知名的鸟还在盘旋悲歌,好像在预告,夜深了。
大明宫。
已经夜深了,御书房却灯火通明。明德帝身边最得力的大太监来福正轻轻弯腰阖上御书房大门,身边的小太监来寿恭敬送上一碗梅花羹。
来福袖子一扫,低声问:“哪来的?”
“回您的话,东边那位送来的。”
“下次别收了,放那吧。”
“是。”
来福看着那个小太监弓身退下,拂袖正身立在回廊亭下,心中回想起刚刚在御书房听到的事,不由心惊。
但他什么也没表现出来,脸在夜色深处若隐若现,他看着御书房不知什么时候才会熄灭的灯,心中若有所思。
映月关。
一支箭破空而来,岑铮身形左撤,避开了身后的箭流。
刚刚金诚来报,发现有人在尾随他们的队伍。岑铮心中有些猜测,只是如今盯着西北局势的人太多,他也不能确定到底是哪方势力。突厥?皇宫?朝中?
岑铮多年来隐忍不发,对一些小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不知道这些人胆大包天,连回京路上也不放过。
塞北的风裹着细雪灌进衣领,岑铮刚走到来时的一个岔道,数十个人就从黑暗处窜出来,招招带着杀意,直取他的面门而来。
岑铮抽出剑,迎上这群人——这把剑陪伴他多年,还是父亲年少时亲手交给他的。这把剑剑身锋利,寒光四溅,而剑柄处刻着岑家家徽——一个墨色的青龙图案。
很快,山岭间再次恢复寂静。岑铮反手抹去刀刃上的血。十二具尸体横在官道旁,汩汩鲜血渗进新雪,像开了一地红梅。
但他不敢耽误,身上的红披风被血冻住,他在一个悬崖处将披风脱下,又将剑扔在一旁。
“父亲,如果你在天有知,想必一定不会怪我。”当年父亲战死,岑铮执意要扮作男装出征西北,只为了再次光复岑家军。
其实岑铮小时候就经常扮作男装去校场学武,外人只以为岑家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从不曾怀疑他是女孩儿。父亲战死后,母亲拗不过她,最终还是松口让他上了战场。
他扯开染血的束胸布,准确来说,是她。岑铮打开束发的发带,青丝散落在肩头,露出布着陈旧伤疤的肩头。
她不如那些京城少女,肤若凝脂,她的肩上布满了伤口留下来的痕迹,有箭,有刀,这些无疑是她曾经征战沙场的痕迹。
岑铮指尖抚过锁骨下方狰狞的箭疤——那是三年前突厥神射手留给岑铮的印记。她加速处理了肩下的伤口,又重新包扎了一边。
岑铮穿好衣服,赶紧离开了悬崖处,加快了脚程。
刚刚她扔下披风,倘若那些追杀的人还有同伙,见到披风和剑一定会怀疑她是否已经坠下悬崖身亡,也可以拿着她的披风和剑回去交差了。
此处离京城还有不远的距离,当务之急是立刻找到金诚,再和队伍汇合。临分开前,岑铮嘱咐金诚一定要看好那些重要的东西,然后让他们兵分三路混淆视听,再到前面不远的驿站汇合。
岑铮望了望天色,裹紧了身上衣服,催促马儿快些前行。
岑铮在心里默默怀疑,那些人究竟冲着什么来?队伍里藏着的东西?还是岑铮这个人?
这些年朝堂一直波谲云诡,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倘若岑铮回京,大家表面上不谈,私底下必然是虎视眈眈。此次回京,危险重重。
前方就是驿站了,岑铮驾着马往前奔。然而,刚靠近驿站,岑铮就发现不对劲——这里怎么静悄悄的?
岑铮小心地掩藏在门扉之后,笼住马头,叫它不要发出声音。
她往里探头,只见驿站里空空如也,院子里静悄悄,在与那些蒙面人的争斗中已经过了一整夜,现在快清晨,正应该是晨起的时候,一点动静也无,总有些古怪。
岑铮小心观察了一会,确定没有埋伏,轻手轻脚地走进去,来到了紧闭的大门前。小心推开吱呀的房门,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竟全是尸体。
岑铮肯定,这里一定发生了大战。但她不确定金诚他们有没有参与其中,还好那些尸体里没有找到穿着军队服饰的,岑铮绕开这些尸体,往楼上走。
楼上的房间里也都空空如也。她又回到楼下,摸了摸最靠近大门的那几具身体,早已经凉透僵硬。
岑铮心中一震,难道是昨夜那群人?这群人料想到自己会逃到驿站,先下手为强,待在这里设伏?结果没想到去找同伴发现自己已经掉下悬崖,故而全都撤走了,只留了这几具没处理的尸体?
事已至此,岑铮环顾四周,心中突然有了主意。这一路风险重重,岑铮这个身份在他们眼里生死不明,而自己若想回到京城,查明她想查明的那些事,恐怕困难。
而若她以曾经的女子身份回到岑家,也许根本不会引起别人注意,也更方便她暗中查探。
岑铮,不,从现在起,是岑祯,她的本名。她拿起后院里晾着的女子衣裙,换下身上的男装,将头发扎起,再生疏地编成两股辫。
她找到一个大概是住的女子的房间,坐在镜子前小心擦去脸上的灰与血,再打开桌上的妆奁,对着镜子涂抹片刻,确保自己看起来像个出城采买的农女,再走到大门口,最后回头望了一眼一地的狼藉,关门离开了。
大明宫。
“参见夔王殿下。”
穿过曲水廊榭,两旁的宫女纷纷垂下头向这位朝中炙手可热的夔王殿下请安。
闵岚一身青墨色长袍,头顶白玉冠,身量修长,体态纤然,额前发丝微飘,腰上的白玉坠子随着衣摆起伏,墨青色的衣领衬得他面如白玉。
他径直走过一群又一群请安,但他那双眼睛从未低头看过两旁的人。世人皆道,南有文照,北有俊岚,闵岚向来是京中风口浪尖的人物。
无数有适龄女儿的人家都想和夔王攀上关系,不仅因为他面容姣好,更是因为他是如今天子的侄子,深受天子宠信,如今他暂代大理寺卿一职,可谓实权在手,怪不得人人争相结交。
夔王顺着宫人指引,刚来到御书房门前,便听到里面传来皇帝的声音:“一群废物!怎么会找不到的!”
夔王心中若有所思,垂手立在门前,等太监进去禀报。皇帝一听夔王来了,宣召他进去,夔王进门,还没来得及行礼,便被皇帝打断:“行了,免礼。这是刚呈上来的奏折,这群人真是要把朕气死。”
闵岚恭敬地拿起身前被扔下来的奏折,打开看完,竟与那个远守边疆十年的岑将军有关。奏折上大臣声泪俱下,忏悔岑将军在自己管辖的境内失踪,生死不明,他的部下也找不到踪迹,他请求皇上增派人手寻找岑将军和他的部下,否则岑将军恐怕凶多吉少。
闵岚看完,又垂下眼睛,把奏折恢复原样呈递给皇上。皇上沉吟片刻,问道:“你怎么看?”
“岑将军为国为民,鞠躬尽瘁。如今出事,十分可疑。”
“可疑在何处?”
“映月关已经靠近京城,岑将军在此处被歹人袭击,若是敌兵流寇,跟踪得也太远了,一路易装而行,十分不易。
“但若是我朝之人,岑将军退敌有功,又数十年不曾回京,未曾结交仇人,一时也想不出是谁有这样的嫌疑。
“再者,岑将军虽从战事脱身,但也是休整得当才启程回京的,何至于被人追杀而失踪,此事疑点颇多,还望皇上明鉴。”
“还是你分析的朕听着舒心。这样吧,我就把这件事交给你去办,无论如何,找到岑铮,把他完好带回来。”
闵岚低头应道:“是。”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