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老二的妻子韩氏正坐在屋檐下摘菜,易大牛被拘着在堂屋里写大字。他见到易青与沈三娘前来,眼睛一亮,立刻扔下毛笔,大叫一声:“阿青,你怎么来了?”
易青原本低落的心情,见易大牛像猴一样扑出来,被他的热情扑得轻松不少。
自从在学堂里顾夫子让她开始读六经,易大牛就瞻前马后,颇有把她奉为老大的意思。
沈三娘因为是寡妇,为了避嫌,平时几乎不在村子里走动串门。
韩氏见到她来也很诧异,楞了片刻后丢下手里的菜,迎上去招呼道:“哎呀沈娘子来了,快进屋来坐。大牛,你带着阿青去一块写大字,有不认识的大字,正好让阿青教教你。”
易大牛是独子,上面有两个姐姐都已经出嫁。虽然易老二宠着他,却也盼着他成才,自从去学堂读书之后,就不再允许他跑出去乱玩。
好不容易来了个同伴,又是相熟的同窗,他哪里乐意认字,眼珠子咕噜噜一转,拖着易青往屋里跑,挤眉弄眼道:“我带你去玩弹弓,阿春阿爹给他做的,被我借了来,可好玩了。”
沈三娘见易青也没拒绝易大牛,两人说说笑笑进了堂屋,她也顺势在小板凳上坐下,帮着韩氏摘起了葱,笑着道:“我来找婶子说说话,可别耽误了婶子的活计。婶子这葱种得可真水灵。”
韩氏听沈三娘夸她,爽朗笑了起来,说道:“家里人就喜欢吃薄饼裹葱,反正也占不了地,就见缝插针多种了些,你等会也拔些回去晚上吃。”
沈三娘笑着道了谢,说道:“说到地,我恰好来跟婶子说这件事。易赖皮佃我家的地,我想着收回来,能多得几颗粮食,饭里也能少搀些野菜。婶子也知道,家里就我与阿青两人,阿青还小,只能靠着我锈点荷包,种几盆花去换几个大钱度日。
现在阿青要读书,仅是笔墨纸砚,我都快供不起。可有什么法子,就算不吃不喝,也得咬牙买下来,总不能误了他的前程。我也不求他什么,只要他以后能识文断字,找个差使能养活自己,也算对得起他阿爹。”
韩氏听得百感交集,应和着道:“可不是,大牛买那些纸笔,拿出去的银子我心疼得不行。大牛他阿爹说,做人爹娘的,哪能亏了儿子,以后出息不出息再说,学几个字,也不至于做睁眼瞎。”
沈三娘笑着夸赞道:“婶子可比我有见识,我以前还迟疑呢,下了好大的决心才送了阿青去学堂读书。
我知道婶子人好,今天我就舔着脸来跟婶子说一声,求族长给我们孤儿寡母做主出个头。以前易赖皮欠下的那些租子,我知道要不回来,也就吃个哑巴亏。今年的地,断不可再白给他种了。”
韩氏被沈三娘一声族长,叫得心里畅快至极。家里男人有了出息,她也跟着被高看一眼,总算出了口以前处处被易进忠一家压着的鸟气。
两亩地几乎成了易赖皮家的,村里无人不知,背后说酸话眼红可怜沈三娘母子的什么都有,因着易进忠在,没人站出来为她们出头。
易赖皮妻子是张氏娘家堂姐,因着这层关系,易赖皮靠着易进忠做主,借口沈三娘妇道人家糟蹋了土地,将地强归给了易赖皮种。
如今易进忠一家没了,易赖皮没了靠山,沈三娘可不得要来借机讨回去。
本来家里都是易老二做主,韩氏从来不敢轻易出头管闲事。不过近来易赖皮吵得最厉害,易进忠留下来的家产,被他撒泼打滚捞了不少好处去,易老二恨得不知在屋里咒骂过他多少回。
她当即义愤填膺地跟着骂道:“你们孤儿寡母也不容易,哪能丧了良心这般欺负人。他易赖皮一家子,村子里谁不知道他,经过谁家的地,地里的土都要少一层,被他不要脸揣了去弄到自己家地里。你放心,等大牛他阿爹回来,我就跟他说这件事。”
她凑过来,低声说道:“你不知道咧,易赖皮不仅心肝黑,还丧尽天良。县里有大户人家死了儿子,拿出二十两银子,想替儿子结个阴亲,易赖皮不知从哪里得知,贪着二十两银子,想把易三丫卖给那户人家。
他卖了先前两个女儿,可得了不少银子,给大儿子娶亲,又修了座大瓦房,全都是靠着卖女儿得来。现在小儿子也在看亲,要把剩下的最后一个女儿也卖出去了。
他也狠得下心,以前女儿被卖出去做丫鬟,至少还有条活路。现在易三丫,可是得被抬着卖出去。他也不怕与那家人一样,坏事做绝,被天收了去。”
沈三娘忍着心里的翻江倒海,叹息着道:“可怜见的,咱们这些女人吶,投胎时就得睁大眼睛,投到了婶子这样的肚皮里,就算是女儿,也有享不完的福。若是投到易赖皮那家里去,还不如做个孤魂野鬼,也省得来这世上遭这么大的罪。
婶子,我说几句丧气的话,你听听就算,也别往心里去。易赖皮若是得了这门阴间亲家,他那样子没脸没皮的,只怕会死死巴上去,借着亲家的面抖起来。大伯的族长还没有正式定下,总得防着些。
说起来,我也有自己的私心,你说咱们送阿青大牛兄弟去学堂读书,总盼着他们能有出息。若是这种事传出去,易家村的名声,可得全部被毁了,以后阿青大牛他们,还怎么去考学?”
韩氏一听,神色大变,说道:“哎哟可不得了,你看我只顾着说闲话看热闹,这么大的事还没有跟大牛他阿爹说过。咱们村子里可不能出这样的人,以后谁家的闺女还敢嫁进来,后生连亲都说不到。”
沈三娘放下摘好的葱,说道:“天色不早,婶子也该做晚饭,我就不多打扰了。以后我再来寻婶子说话。大牛与阿青一同上学,两人玩得好,正好一起写功课,有什么不懂之处,也能有个人讨论。”
韩氏听易大牛说过易青学习最好,当即喜得连声说好。沈三娘唤过易青回家,韩氏又忙去院子边的菜地里拔了一把葱,硬塞到沈三娘手上,说道:“带回去就着薄饼吃,这葱甜得很。”
沈三娘接过来,笑着再次道谢,与易青一起出了易老二家的院子。
易青问道:“阿娘,可说好了吗?”
沈三娘略一沉吟,皱起眉头道:“说好是说好,只怕是没那么容易。”
旋即,她又笑起来,说道:“不过阿青,你现在读书好,也算是有了些震慑作用,你不要担心,会没事的。”
第二天,易青吃完饭正准备去学堂,听到院门砰地被踹得晃了几晃,接着,粗嘎的男人声音中,带着无尽的狠戾,破口大骂起来:“沈氏,你个娼妇,有本事给我滚出来,看我不捶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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