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有些看不清萧烈的脸，但他从停尸房出来这件事着实有些怪异。
停尸房内如今只有一具尸首，莫非他也是来看尸首的？
圆桌旁只有三个圆凳，苏蘅下意识地站起来，狗腿地把自己的石凳让给萧烈。
“大人，您在里面待了多久？”她指了指萧烈的身后，光线本就暗，他又没带灯火，能看清个什么？
萧烈瞧她这副小心讨好的模样，看着谄媚，再配上她黝黑的肤色，看着更加滑稽。
他合拢折扇，往她脸上戳了戳，“你什么时候能把这张脸洗洗干净？”
苏蘅愣住，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但听着怎么像是早看穿了她似的？糟了，莫非他发现她其实也没那么黑这件事了？
燕翎瞧见来人气度不凡，早几天便听说祁山县新来的知县大人年轻有为，看上去不像是知县，倒像是个世家公子爷，今日一见果然与传闻相差无几。
萧烈一双眼睛含着笑意，却又带着玩味的审视，好像要将他们瞧个清楚。
燕翎起身微一拱手，道：“大人方才在停尸房待了许久，想必是看出些我们未曾发现的细节了？”
萧烈只觉得手边空荡荡的，若来一壶上好的茶那是极好，他淡淡道：“未曾发现什么细节，本大人刚进去你们便来了，之所以在里面待那么些时候，无非是想听听你们说些什么。”
苏蘅诧异地瞪圆眼睛：“大人在里面是为了偷听我们说话？”
“是你们非要在这里谈事情，怎么能说是本大人偷听呢？”
“……”能把偷听这种事情说得如此清丽脱俗，大人不愧是大人。
燕翎想了想，还是道出心里的疑惑：“大人怎的好像对这个案件毫不关心呢？”
“本大人手下那么多能人干将，还需要本大人操心案件？既要本大人操心，那要他们有什么用？”
萧烈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旁边的苏蘅和阿虎，阿虎本就有些怕萧烈，这时候更是半句话不敢吭，苏蘅更是没想到新上任的这个知县大人居然毫无责任心，与从前的魏知县差得委实有些远。
偏偏萧烈还能说得如此理直气壮，丝毫不觉得有一点羞愧之心。
苏蘅心里隐隐有些生气，但不敢发作，大人是大人，大人再做得不好，官职也比她高，她走过去扯了扯阿虎说：“阿虎哥，要不我们再去城南的胭脂馆看看？”
阿虎瞧见苏蘅打来的眼色，只想赶快离开这里，慌忙应承：“也好。”
两人正打算溜之大吉，萧烈手中的折扇敲了敲青石桌面，皮笑肉不笑地看向苏蘅：“本人人让你走了吗？”
“大人，我们也是为了办案，不能让大人觉得我们只是吃衙门俸禄的废物。”
“废物不废物的，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
萧烈收拢折扇，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跟我来。”
“去干嘛？”
“你不是想查案吗？”
苏蘅的反应迟钝跟她的力气一样都是天生的，她呆呆地问阿虎：“他这是什么意思？”
阿虎推了她一把，催促道：“意思就是带你去查案，你还不快跟上？胖丫，大人器重你，你要是日后发达了，一定不能忘了你阿虎哥过去对你的照拂啊。”
器重？她怎么觉得大人他不像是器重她，倒像是在戏弄她？
夜色已至，长街的街头都亮起了灯笼，长长的两排，好不热闹。
苏蘅一路保持三两步的距离跟着萧烈，万万没想到，萧烈竟然带她进了祁山县男人们的销金窟——万春楼。
“大、大人，您要上万春楼玩，带着我恐怕不合适吧？”
萧烈笑眼盈盈，伸手把她扯到了自己跟前，搭着她的肩膀往里推，“本大人带你来开开眼界，你不是应当对本大人感激不尽才是吗？”
“开、开青楼的眼界？”
“你是瞧不上青楼女子？她们也都是凭自己本事挣的银两，你为何瞧不上她们？”
苏蘅被他问得有点懵，她什么时候瞧不上青楼女子了？
萧烈一看便不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在门口的时候小厮就热情地将他们迎上二楼雅间，很快就奉上了茶水。
屋子里飘满了胭脂香，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极度考验苏蘅鼻子的忍耐力，她走到窗口往下一瞧，没想到来这里买开心的男人还真不少。
从前苏蘅在村里帮着村民干农活的时候就时常听说，谁家的男人在万春楼一掷千金最后弄得家破人亡，谁家的儿子又迷上了万春楼的狐狸精，散尽家财只为博卿一笑，反正听着都挺悲剧的，倒没真听谁说起过谁家的谁娶到了万春楼的姑娘。
她一想到那些悲剧，就觉得萧烈既然是自己的大人，还是有必要提醒他一下，正想着该怎么开口，厢房的门开了。
“听闻萧公子又来找烟烟，想来上回来时应当很满意烟烟伺候？”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苏蘅眼前忽然多出一个娇媚的姑娘家，一身浅粉色裙带，眉目如画，肌肤胜雪，笑起来像是能滴出水来。
纵是身为女子的苏蘅也看呆了，竟有此等天资绝色的女子，她从前觉得谢家小娘子已经是顶顶好看的了，可眼前的这个姑娘比谢家小娘子还要好看上一万倍。
难怪萧烈念念不忘。
来人正是万春楼的头牌秦烟烟，曾有一句话在万春楼相传甚久：能博烟烟姑娘一笑，散尽家财又何妨？
这两年，为秦烟烟来的达官显贵举不胜举，更有传闻就连张首富都曾一掷千金买下烟烟姑娘一夜，关于烟烟姑娘的闺中趣事，怕是讲三天三夜都讲不完。
秦烟烟一心只想往萧烈身上扑，转而才注意到屋内竟然还有第二个人。
她认得这个叫胖丫的女捕快，只因祁山县县衙就她这么一个女捕快，因力气大，许多犄角旮旯的小事都是她去解决的。
“胖捕快也在啊？可咱们这里好像不招待姑娘啊。”
萧烈噗地一笑，差点把茶水喷出来，“你看她上上下下，哪里像姑娘吗？”
秦烟烟愣了愣，摇头道：“胖捕快聪明能干还肯吃苦，只不过是整日忙于差事没空打扮自己罢了，若仔细打扮起自己来必定也是个美人。”
这话说得连苏蘅自己都不好意思听了，她怎么看自己都跟美人两个字不搭边，但烟烟姑娘嘴里仿佛含着蜜饯儿，说出来的话甚是好听，难怪男人们都喜欢她。
苏蘅憨憨一笑，回到萧烈身边，谦虚地笑道：“烟烟姑娘过奖了。”
秦烟烟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打量这个胖丫，心里越发觉得这个外号实在和她这个人不搭边，而她竟然还好脾气地接受了，还被喊了这么多年。
萧烈轻哼一声，拉回秦烟烟的目光。
“秦姑娘，上回本公子托你帮忙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秦烟烟抿唇微微一笑，替萧烈倒酒：“公子吩咐的事情，奴家自然不敢怠慢，不过公子一来就问这事，看来并不是特意来看奴家的？”
萧烈举起酒杯，在眼前轻轻一晃，面色清冷，道：“本公子来这里做什么，秦姑娘难道不清楚？还是秦姑娘觉得前日本公子给秦姑娘的排场不够，想再来一次？银两，本公子有，但是得花得值当，秦姑娘觉得呢？”
苏蘅傻傻地看着他们一来一往像是抬杠，但隐隐听懂了萧烈和秦烟烟好像并非是那种关系。
秦烟烟莞尔，起身去取了萧烈想要的东西。
是两盒胭脂膏，但看上去又不太像是如今市面上在卖的胭脂，用来装胭脂膏的盒子也十分粗糙，并不精细，倒像是半成品。
秦烟烟道：“祁山县卖胭脂的铺子一共只有两家，偏巧我都有些熟，于是问他们要了一些半成品，都是做砸了不能往外卖的，公子瞧瞧是不是公子想找的？”
苏蘅总算是明白萧烈带自己来这里的缘由了，原来他并非漠不关心案情，他也知道死者指甲内嵌不明胭脂香料，于是暗中调查，调查到这万春楼来了。
但是他为什么不让身边的官青或者阿良调查呢？犯得着他亲自走这一遭吗？亦或是因是万春楼，他才愿意亲自走这一趟？
“萧公子，我按照你的吩咐，向他们两家分别打听了近来这批半成品胭脂的去处，都说他们自家这些不能往外卖的胭脂膏多半是直接销毁，若勉强还能用的会分给家里的女工。以我的身份也不好问得更深，余下的就只能胖捕快他们去一一查问了。”
秦烟烟的这条线索十分重要，至少让苏蘅有了新的摸查方向，她拱手向秦烟烟道谢：“多谢烟烟姑娘相助。”
萧烈冷不丁地抬头剜了她一眼：“你是不是谢错人了？”
“……虽然是大人找烟烟姑娘帮忙才有这条线索，但这些不是大人应该做的吗？”
难道还要她专门谢他不成？
萧烈闻言冷哼一声：“我看你不该叫胖丫，应该叫蠢丫。”
“……”
苏蘅愣愣地瞧着他，不明白他怎么突然骂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