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正月十六正式起工,沈清言的案头早早被堆满,听说柳格一大早上带着人来刑部哭诉,说新年里京兆尹府积压的案件实在太多。刑部的各位新年新干劲,也没推辞,等到柳格让手下人端进两个大箱子进来,大家才察觉到了不对劲。
戚雨是个脸皮厚的,硬是在柳格拐弯抹角的奉承话里推回去一箱,否则刑部的各位大人这几天就别想回家了。
沈清言新官上任按理说是要处理刑部的多数新案件的——这就是刑部的“升官宴”,不是请大家吃饭,而是帮大家做事。不知是不是怜她失孤,大家都没提这件事。
沈清言到的不晚,箱子里的案卷却只剩了个底,她看着箱子轻轻笑了一下,“戚大人,是不是你把我的案卷拿走了?”沈清言故意高声询问。
“沈湖!你别不识好歹!”戚雨刚搬完案卷,出来就听到这一句,气急大声喊了出来。
沈清言虎口夺食般从各位大人手下抢了几个案子,风风火火地跑到了自己的新工作台上,原本只是换了个地方,不过到底升了官,桌子大了些,用的纸笔也更好了。
只读案卷自然无法断案,出去走访的人一波又一波,最后刑部只剩下了四五个人,沈清言把手中的案子按地址分了几组,跟其他人道别后直奔户部尚书赵成的宅邸。
赵成此人为京城议论已久,他的孩子中既有赵端云这个第一个做官的女子,也有赵翊竹这样养在深闺几乎不出门的闺秀,两个儿子一个赵端齐在工部任职,还有一个赵翊松多年前离家闯荡,沈清言至今未曾见过。
这个案子也不难办,户部尚书家的大小姐丢了几件金银首饰。只要去她房间看看,如果排除掉盗贼作案,就只能是家贼了。
赵端云和赵端齐已搬出赵府,刑部与户部平素也没什么来往,于是这一趟赵府之行,沈清言终于做了自己最讨厌的事——坐在赵府的迎客厅里等着赵成回来,赵翊竹则是今日有琴课不在家。
在前院招呼她们的是赵成的夫人秦佳,秦夫人说话时总让她想起“言念君子,温其如玉”这句话,由此倒也不至于如坐针毡。
“小沈大人日日见端云、端齐,她们二人如今可好?”秦佳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问了这个问题。反倒是沈清言被吓了一跳,本以为赵家的所有人跟云、齐二人都是对立面的,如今看来事实与流言并不一致。
“小沈大人既来是客,赵某未能远迎,实在惭愧……”还没等她回应秦夫人,赵成的声音就从门口传了进来,沈清言跟秦夫人忙相互行了礼,拉远了距离。
“小沈大人近日可好?”沈清言一直觉得,赵成比柳格更适合“笑面虎”这个称呼,毕竟柳格此人虽然和稀泥,可从未做过什么坏事,这个赵成就不一样了,四大家族赵家的一族之长,从前可没少跟着秦王贪油水。
沈清言懒得跟他寒暄,直接说明了来意,谁知赵成瞬间变了脸色,“谁报的官?”他一声下去,迎客厅安静了,屋外连走动的声音都没了,沈清言挑了挑眉,好奇这位要唱什么新戏。
赵成的脸像变戏法似的,接着朝沈清言不好意思地笑笑:“小沈大人,家贼还是由赵某自己来查吧。”沈清言还没来得及说话,赵成就叫了小厮来,说要送她走,沈清言眼睛瞪大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请”了出去。
“大人……”春竹小心翼翼地叫她。“我没事。”沈清言极快速回答她。春竹心里门清,这是真生气了。
“我管不了户部尚书府的事,刑部尚书可以。老王,去祝府。”回应她的是王永的马鞭拍下的声音。
沈清言上了马车,喝了一大口茶。马车转了个弯,还没等坐稳,王永就掀开了帘子,悄声问她:“大人,前面有个人……”沈清言看过去,一个小丫鬟站在一旁,等看见帘子里的是沈清言后她也震惊了一下。
“走吧。”沈清言下了马车,一抬下巴,让王永和小丫鬟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你不是来带路的吗?”沈清言歪着头问那个小丫鬟,小丫鬟呆呆地点了点头,沈清言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那还愣着干什么,有劳姑娘带路了。”
路没有她想的远,只走了几步,转了三个弯就到了。一个朴素的小院子大开着门像是请君入瓮,沈清言顿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西秀……”沈清言的手刚碰到帘子,里面就传来了女人的声音,小丫鬟赶在沈清言之前打开门,止住了里面的人继续说话。
沈清言的目光随光线看去,屋子里面站着一个纤瘦的女人,细看脸有五六分像赵端云。
赵翊竹?她不是去上课了吗?
沈清言压下心中的疑问,迎着对面人的视线走了过去。
“你是?”对面女子不仅没慌乱,反而镇定地问她,这让沈清言几乎更确定她的身份,毕竟赵端云也是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人。
“在下沈湖。”沈清言向她行了个礼。“沈湖?”看着自家小姐一脸疑惑的样子,小丫鬟赶忙凑过去小声说了几句。
“啊……原来是小沈大人,”她欠身回礼,“小女子赵翊竹,是端云的姐姐。”
二人坐了下来,沈清言才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赵翊竹跟她们刑部一位名叫周西秀的侍谨交好,约好了每月由这个叫昀含的小丫鬟去刑部,就说赵翊竹的首饰丢了,假如没办法立即见到周西秀,就把状子交上去,看到赵翊竹的名字时周西秀自己会留意。大概是今日清言向各位大人讨要案子时,周西秀不小心拿错了。
昀含只要当天见到刑部标志的马车,就会拦下把人带来这里,这么麻烦地折腾,目的居然只是给赵端云兄妹二人送东西,沈清言听到后几乎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只是为了给她们送衣物?”沈清言不死心又问了一遍。
赵翊竹点点头,“家父虽然在户部任职,但从小家里发的例银就少,加上父亲他……太过重视嫡庶,给她们兄妹的就更少了,她俩从小就过得紧衣缩食。如今分了家,虽各有俸禄,也是极少找丫鬟小厮的,柳……夫人年轻时为了供端云和二哥读书,经常接刺绣的活,那时我母亲常接济她们,只是父亲看得很严,家母只能尽力帮衬。柳夫人觉得她们不能不上学,她手艺好,接的单子也多,就落下了病根,眼睛几乎熬坏了。后来长大了,她俩的衣服都是自己做的,我和我娘在家也没什么事可做,就偶尔给她们送点衣物点心。父亲自从她们走后便不让我们跟她们来往了,可是我们虽在云京分住两家,难道她们搬出去我们就不是兄弟姐妹了吗?……从前叨扰,实在麻烦周大人。柳姨的成衣店今年就要开了,这些是我找的时兴的样子,到时候她看了也好做些。”
赵翊竹在谈到赵成的不足之处时,面上是抗拒的,她不愿说她父亲的坏话,可又不得不承认事实,至于后面的话就让沈清言更加难以置信了,赵成这个苛待子女的老东西,居然会有如此相互体谅的后院?
沈清言震惊了好一会儿,最后接下了本属于周西秀的任务,并且告诉赵翊竹以后转达东西这件事也可以找她来做。
沈清言顺着自己原本的路线,走访了几处,看着天色黑沉下来,便让王永先送了春竹和秋砚回家,自己转头去了京城的另一家“赵府”。
赵端云跟她哥住在乐易坊,这里多住着些租住的官员,京城寸土寸金,除了袭爵的自有宅邸、家里行商的有一些本钱或者在能捞油水的位子捞了油水的人,剩下大部分官员的俸禄是买不起京城的院子的。
沈清言找了半天赵府没找到,打听了一下原来她们现在的宅邸是以柳夫人这个长辈命名的,因此叫柳府。柳府的牌匾没有赵家那边的富丽堂皇,只找了个规整的石板,字却像是新写的。
沈清言走上前去敲了敲门,“来了。”男人的声音传来,走路声由远及近,停在了门口。
“小沈大人?”开门的人是赵端齐,换下了工部的行头,赵端齐整个人比平时沈清言见到的他干净了不少。
“快进来坐。端云!小沈大人来了!”赵端齐一边迎着沈清言进去,一边朝屋里喊着。赵端云从厨房端着菜出来,跟提着赵府印记包袱的沈清言大眼瞪小眼。
“端云,还不快请小沈大人进来坐。”赵端齐接过妹妹手里的菜,给他俩打开了房门。
“小沈大人吃过饭没?要不就留下跟我们一起吃吧,今日端云买了排骨,我跟你说,我母亲的手艺……”赵端齐一向话痨,沈清言还没来得及婉拒他“留下吃饭”的提议,他的话题就转到了夸他母亲的手艺上。
赵端云看她瞪着眼无言以对,笑着把想制止她哥的手收了回去。
直到听见母亲叫人的声音,她才拍拍赵端齐的肩膀,“哥你去端菜吧,我来跟小沈大人说。”
赵端齐应着母亲的声音走了。
沈清言觉得世界从未如此安静过。
《小戎》先秦·佚名:“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心术》宋·苏洵:“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麋鹿行于左而目不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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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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