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霄扶着一个人出了敬善堂。
“谢谢庄神医……”不变的话语,诚挚的感激,庄霄面色不变,把人交还给她的家里人,然后目送她们离开。
不知站了多久,庄霄的身边走过一个小姑娘,“庄大夫,今天您的诊期是白天吧?您还不回家?”庄霄朝她点了点头:“我收拾收拾就走了。”
宁若梨站在堂内的柱子旁,看着庄霄走进了敬善堂。
正厅是配药的地方,侧厅是三四个大夫共用一间的房间。庄霄经过自己的配药处,上面放着一张折起来的白纸,他过去拿起来打开。
“悬壶济世,神医仁心。”
确认四周没人,庄霄才把纸条收进了袖子里。
看管马厩的林婶看到庄霄来十分震惊:“庄大夫?您要骑马?”
庄霄点了点头,牵走了一匹马。
王府。
王集正坐在书房犯愁,下人来传报说庄神医来了。正了正神色,王集让人把庄霄请进了书房。
“你不该喝那么多酒。”庄霄身体还没完全踏进书房,就闻到了浓烈的酒味。王集大笑:“雨季潮湿,不温几壶热酒如何度过?何况我喝的是醒酒茶。”王集举起茶杯示意。
庄霄是他的老朋友,早在林屈来之前就跟他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幸好这些年有你给我看病,即使别人都说你那个徒弟才是第一神医,可我还是更信你,”王集边说边摇头,“玄大夫的眼神太明显了,她该跟她夫君学一学。”
庄霄冷笑:“怎么?林大人就不厌恶你了?”
王集一边咂摸醒酒茶里的甜味一边解释:“当然不是。我手上有林大人想要的东西,只要他的**大过厌恶,那我们跟他即使做不成朋友,也能做盟友……庄神医今晚到访,不是为了跟我聊太守夫妻的吧?”
庄霄起身,“这次你判断错了,不该把她扔在敬善堂。”
王集迅速摆脱责任:“这可不是我判断的。一开始让沈大人染时疫的,不是林大人吗?你也同意了。怎么,被关在那种地方,她还能翻腾出水花来?”
“一两句解释不清楚,给我两个得力的人,我今晚去会会她。”庄霄说罢朝外走去。“哎哎哎,急什么,”王集也跟着站了起来,“这么有意思的大人,我也要去看看。松明,跟我走。”
房梁上跳下来了一个人,庄霄瞥了他一眼。
三人一齐出门,路过王府管家时,王集凑上去跟他说了几句话。
窗户被敲了几下,沈清言打开窗缝,宁若梨还是包裹得很严实,沈清言忍住咳意说了几句话。
宁若梨包的严,沈清言说话声音也小,她一个字都没听清。
“沈大人,你离这窗户快二里地了,我一个字都没听清。”
沈清言把脸完全隐在窗户里面:“我说多谢你,剩下的就交给我吧。”宁若梨忽闪着大眼睛凑近,悄悄说:“沈大人,二楼都是空房间,我给你请几个观众来?”
沈清言想了想还是说算了,“这里毕竟是重病区,谁来都有染病的可能。何况我也没有十分把握,万一输了,楼上的人要是被搜出来恐怕都免不了一死。你也快走吧。”
宁若梨应下沈清言的话,悄悄把重病区的门锁统统打开了,然后绕了一大段路,自己去了二楼。
夜色正浓,二楼没有半点亮光,宁若梨深蓝色的夜行衣正好融入其中。
王集和庄霄一起走入敬善堂,今晚坐诊的是白晓,看见二人一起进来她的眉毛挑了挑。
怪不得沈大人让她今晚一定在敬善堂,看来是要有一出好戏了。
白晓给几个跟她一起从京城来的御医使了眼色,敬善堂原本的大夫今夜全部被御医换下,白晓几人一起正坐堂中,等着下一个病人。
“沈大人!王集深夜叨扰,您还没睡吧?”王集说着让松明把沈清言房门上的锁打开了,“里面不干净,沈大人可愿出来跟王某聊几句?”
沈清言收拾整齐,推开了房门。
王集以前没见过沈清言,眯着眼上下打量。“我当是什么人竟能请得动庄神医,原来只是个丫头片子。”
沈清言有样学样,撇着嘴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遍王集,最后捏着鼻子嫌弃道:“我当是什么人竟敢让我费心思,原来只是个为老不尊的东西。”
王集的嘴角抽了两下,知道沈清言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主,没想到她会原话还给他。
“沈相当年辗转柳州、霖州做太守,我也见过他老人家几面,沈相可远比沈大人你识时务。”
“你放屁。”沈清言淡定道。
王集冷哼一声,“沈大人,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既然你冥顽不灵,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松明。”
王集话音刚落,一个黑衣人从对面的二楼跳了出来,沈清言看着他来的方向皱了皱眉。
松明抽出长剑逼近沈清言,她表情不变,在他离自己足够近的时候一个闪身回到了屋子里,松明一怔也跟了进去,屋门随即被关上。
“王集!你身为喆州商会的会长,竟敢杀官!”“王集!你作恶多端,横行霸道,我就算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王集!你咳咳……”沈清言叫声很大,屋子里翻桌倒柜的声音一阵接着一阵,但毕竟只是一个极小的屋子,沈清言还是个病人,松明可是跟了他十年的高手,怎么会容她如此喊叫?
王集刚想走上前查看,一个人破门而出。
等他反应过来此人根本就不是松明的时候,那人的剑已经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你没得病?!”王集看见沈清言的脸惊吼道。
沈清言面色依旧苍白,脸上留下几滴汗,双手紧握生怕剑柄滑落:“你们如此费尽心思,我怎么可能不得病?只是喆州的病治不了,我死不瞑目。既然神医治不了,那就让我这个病人来治!”
庄霄被沈清言点名才反应过来,匆匆从衣袖里拿出一个东西。“庄大夫,您不是要回家吗?怎么还在这里。”这个声音一个时辰前就在庄霄的耳边响过。
宁若梨扼住了庄霄的手腕,把他拿出来的东西打掉在了地上。
“哟,这是准备给谁传信?”宁若梨拿出自己防身的匕首抵在庄霄的脖子上,看了一眼地下的东西。
秋砚从沈清言的房间后面走出来,朝着沈清言的背影说道:“里面那个怎么处置?”
沈清言双手握剑,一句话把秋砚往里走的脚步停住:“不用管他。王大人一点儿都不着急啊,让我来猜猜,你还有什么后手?”
王集眯起眼睛来,沈清言的眼睛越过他,看了一眼神色闪烁的庄霄。她轻笑一声,转瞬之间割断了王集的喉咙。
鲜血喷涌而出。
“我不想猜了,庄大夫,你来告诉我。”庄霄没想到沈清言竟真的杀了王集,他的尸体直挺挺倒下去,沈清言沾了血的脸就这么直直地面对他。
庄霄不住地摇头,不敢置信:“不,不!你们不能杀我,我,我会研制出治疗时疫的药,沈清言,我能救你的命!你不能杀我!”
沈清言提着剑走近庄霄,还没等她说什么他就蹲了下去,脖子蹭到宁若梨的刀子,留下了一道不浅的印记。
宁若梨知道沈清言还有话问他,赶忙收起了匕首。
沈清言蹲下去,用一只手卡住了庄霄的下巴,逼迫他抬头与自己的视线平齐:“庄霄,我问你话呢,回答我。”她的力气不算小,庄霄判断自己的下巴快要脱臼时一边拍她的小臂一边大喊:“管家!王集的管家!如果半个时辰内,我们没有出去的话,王集的管家会带着王家的仆从们,还有……还有他手下好几个像松明那样的人一起进敬善堂。”
沈清言让秋砚来押庄霄,自己回过头去拎起了王集的一根胳膊来。
“我们现在就去正门。”
还没等沈清言跨出重病区的大门,门和窗户打开的声音便一个接着一个响了起来。她抹抹自己脸上的血,转过了头去,从门缝和窗户的角落里看到了一双双眼睛。
“喆州第一神医玄文姝玄大夫说,治疗时疫的药就快做出来了。对各位来说,治病的时间和过程都要长一些,但绝不至于‘病入膏肓’,也不是‘无药可救’。各位,等我回来。”
宁若梨也点点头,这里的人最熟悉的就是她了,被拘禁在小小的房子里,每天只有来送饭的宁若梨会跟她们说几句话。几乎等死的时间里,宁若梨的存在无疑给她们排解了不少寂寥,有她在沈清言身边,这个得了病的女官说的话也更可信了。
白晓没想到,沈清言让她看的热闹不在后院,而是在前门。白晓精神集中在后方,注意到敬善堂门口的人越来越多的时候,一个男人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大夫,我家亲戚在里面,我实在放心不下。能进去看看吗?”男人面无表情,半点急切都没有,白晓指了指他身后那些把正常排队的人都挤开的几十个人:“是你一个人进去,还是这些人都进去?”
男人的眼神忽然变得凶恶,病人里似乎有人认出了他来,人群中窃窃私语。他垂下头凑到白晓面前,压低声音恶狠狠道:“我要进去无需你的许可,你再多事,小心自己的小命不保。”
白晓张大了嘴:“既然无需我的许可,那你进去呗。我拦你了?”
男人闭上了嘴。心中有火无处可撒,他推翻了白晓的桌子。
白晓大喊着站起来:“这就是王会长家里的人吗?明知喆州百姓有八成都需要在敬善堂看病,却扬言要把这里砸了?”
“我什么时候说……”
“好大的口气。”秋砚知道擅自在敬善堂劫持庄霄无论被谁看到都难解释,于是她把剑换成了匕首,抵着庄霄的后腰,终于走到了前门。
管家急忙往前走了几步,“庄大夫,你!”
管家没见到松明和王集,只看庄霄的神色也能猜出来他们的计划失败了,这个挟持着庄霄的女人恐怕就是能制衡甚至杀了松明的人,自己从王府带来的酒囊饭袋们,必定不是她的对手。何况四周还有百姓,住得近的病人也三三两两开了窗往外看,无论如何,现在都不是起冲突的时机,但若王集真的死在了里面……
先不管林屈会不会反咬一口,这些京城来的官必定会将王家查个底朝天,到那时候才是真的神仙也救不回来了。管家在脑子里转了十八道弯,最终下达了命令:“老爷还在里面没出来,我们进去看看。”
秋砚歪了歪头,从庄霄的身后侧身出来,笑着跟管家打了个招呼:“又见面了?”
两个时辰前。
秋砚再一次敲响沈清言的窗户,沈清言猜到秋砚的来意,直接让她去王府探王集的虚实,敬善堂跟王府离得实在不近,秋砚看完王府守卫的兵力,她跟松明同时感受到了对方的存在。
沈清言告诉过她不要恋战,这一行只探不战,秋砚就飞速跑了回来,从王府大门出去正好碰到管家在门口。
他叫住秋砚,正回想着她是谁。秋砚本想看他的反应,感知到松明快要追来就飞身离开了。
管家恍然大悟,这不是两个时辰前见到的那个女人?
“是你?你是京城的人?”
秋砚没回答他:“您家老爷,一会儿就到了。不如跟庄神医一起在此等候?”秋砚往前顶了顶匕首,暗示庄霄不要出声。
脚步声响起,所有人的目光一齐看去,一个女人慢慢走近。白晓看见是宁若梨,往她的上下左右甚至脚下都看了,根本没有王集的身影。
宁若梨也发现了自己万众瞩目的处境,快步上前站到了秋砚的身边朝她说了几句话,秋砚把匕首给了她,在众人的目光再次看向敬善堂里面时悄悄离开了。
沈清言从敬善堂里走了出来,她的衣服上满是血迹,一只手拖着一个人,或者说是一具尸体。
“管家,您要找的人到了。”宁若梨提醒道。
沈清言顺着她的话把王集的尸体甩到了众人面前。
管家冲上去摸了摸王集的脖子,沈清言迎着管家盛怒的目光,郑重道:“王集盘踞喆州已久,欺男霸女之事常做,依照律法早就该被千刀万剐。只是喆州官员不力,百姓有苦难言,我虽只是朝廷派来赈灾的先行官,无权审判林屈也无权杀王集,可是我亲眼见此二人对百姓欺瞒,心中难以忍受,只能越俎代庖。”
“——清言自知重罪,不敢奢求陛下原谅,只是事出有因,情况危急。臣痛陛下之痛,忧陛下之忧,尚觉痛心,陛下若在,亦必感怀。王集之罪,罄竹难书;百姓之苦,不计其数。微臣再拜俯首,惟愿陛下怜悯。”
皇上把沈清言从喆州加急送来的折子看完放在了手边。
冷笑道:“她可真不愧是林永嘉和沈平的女儿,哪怕是她爹,当年都给朕留足了余地,她倒好,该杀的都杀完了才知道‘俯首’,让朕‘怜悯’。”
楚琼玉站在下首不动声色,沈清言在喆州的所作所为她也听说了。
说她蛮干,可林屈这个正儿八经的官她没动,说她条理,王集也算得上是王继行培养出来的人……楚琼玉瞥了一眼身边的气愤的王继行,沈清言的胆子还真不小。
王集和林屈在喆州给王家捞了不少钱,损失这一员大将王继行自然肉痛。不过他也也不至于自乱阵脚,等风波过去,找个由头给沈清言安个罪名,或者直接派人刺杀就是了。
按照律法沈清言的行为的确不合适,更何况老王大人都带人告到御前来了,虽然告的是沈清言“无实证据,擅自杀人”,但皇上心里也明白这是想为王集和她们王家打抱不平呢。
只要皇上妥协,停职也好,闹得更大也好,王家的声势只会越来越大。
楚琼玉知道自己今天是替沈清言受责备的,所以腿上早早绑了护膝,结果皇上没让跪。
楚琼玉遗憾地站着听王继行带来的人一条条数落沈清言,数落她这个长公主举荐不力。无意间抬头跟皇帝的目光直直碰上,楚琼玉低下头眯了眯眼。
皇帝在想什么?
等都察院那些人口干舌燥了,皇帝终于下令让她们离开,只留下楚琼玉一人。王继行的嘴唇张了张,最后看了楚琼玉一眼,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琼玉认为该怎么判沈湖?”皇帝手上再次翻开沈清言的折子,“她下笔字字情义深重,开口句句肺腑之言,行动却事事胆大妄为,沈平和林永嘉也是,看上去守礼,其实也敢想敢干。当年的京城,除了瑞王妃,再无人比此二人更大胆。唉,这个沈湖,朕早该知道她是个这样的……”
楚琼玉虽被留了下来,也不过是个听皇帝怀念故人的沉默者。
一开始听到皇帝将沈清言的所作所为跟沈相搭上边,楚琼玉就知道这一步险棋沈清言没走错,后来再提到她母亲、瑞王妃,这些能引起皇上旧时的感情的人被他自己说出来,那么沈清言就能保住。
皇帝倾诉半天,最终长叹一声,没有提如何处置沈清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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