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里，昨夜欢快的气氛荡然无存。

沈清言三更把春竹秋砚叫了起来，跟她们说刚刚来了一位不速之客，秋砚懊恼道：“我怎会没感觉到，要是我们联手他未必能逃走。”

沈清言拍拍她：“那个叫松明的死于你手，他们肯定会先防备你，天快亮了，等会儿我和你俩去敬善堂看看有没有中毒，我先去叫祖母她们。”

前厅灯火通明，所有人都起来了，易挽月手指轻揉着太阳穴，声音格外疲惫：“终究你也被人盯上了。”

她抬起头来跟沈清言对视，沈清言的表情像做错了事的孩子，易挽月重重合上了眼皮。可她心里清楚，沈清言没有错。

苏之菱见她俩僵住，走过来用不轻不重的力度给易挽月按着头。“清言从小就爱打抱不平，您是知道的。现在她能肩负一州，咱们做大人的，应该为她骄傲啊娘。还有清言，既知得罪了不好惹的人，咱们就该有所防备，我等会儿就写信回家，家里有不少人认识江湖上的人，多找几个人来保护你。你们三个虽都学过武，可毕竟只学了几年，幸好昨夜只来了一个刺客，否则……”

沈清言低头，林清影和沈清杭一左一右站在她身边拉着她的手。

“等这件事解决，你们就回云京，”沈清言终于开口，强硬地通知了所有人，“今晚我不在这里住了。”

来人武艺高强且目标明确，若他的目标是她们一家，昨夜是最好的时机，所有人都没有防备，甚至最擅武艺的秋砚也被放倒了，要杀人简直是轻而易举。

沈清言转身就走，忽视了身后的一声声呼唤。

春竹跑出来追上她：“你去哪儿？我跟你一起。”她眼神坚定，仿佛要陪沈清言赴死，沈清言拉过她身后的秋砚，跟她俩说：“我不知道王家派了多少人来，也不确定他的目标里有没有她们。”沈清言看向太守府，门口聚集着看向她的女人们，她的眼泪似乎在一瞬间没忍住，语气也缱绻不忍：“有你们在，还有镖局的人，保护她们不成问题，清影和清杭也学过功夫能自保。我对付他一个，反而更专心。”

春竹秋砚的眼泪跟着她的话流出来，沈清言拉紧她们的手，用力拍了拍。

年节里官府开仓放粮是传统，沈清言大年初一早早到了衙门，自己去灶房点上了火，伙房的大娘欲言又止，沈清言说自己来就好，让她们先回房等开锅了大家一起搬出去。

沈清言盘腿坐在炉灶前，心乱如麻。只有这种跟大地紧密接触的姿势才能让她得到些许心安。

“你怎么在这儿？”伙房的人都走了，沈清言确定自己不会被人看见，结果不知是谁进来，还被她吓了一跳。

沈清言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尴尬地笑了笑。来人是个年纪跟她相仿的女孩，一身骑射装，英姿飒爽。女孩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你是沈清言？”沈清言懵懵地点了点头。

“我叫周水静，我娘让我来保护你。”

沈清言还是没搞清楚：“你娘是谁？为何要保护我？”周水静也疑惑：“我和我娘都是来押镖的，我娘叫周唯。”

说完她的表情有些得意，似乎在等着沈清言赞美，可沈清言脑子转了三圈都想不起来周唯是谁，只能讪讪道：“那，你娘为什么让你来保护我？”

周水静瞪大了眼：“我娘可是大楚第一镖师！”

沈清言终于想起来，拉起她的手：“原来是周大侠！那这位周小，小周大侠，是我祖母她们让你来的吗？”

周水静她们这一行都叫镖师，不知沈清言是叫不惯还是什么竟然叫她大侠，这可是周水静的意外之喜，一高兴她就什么都说了：“不是啊，是我娘，她说你是好官，现在不能死。”

“那我什么时候能死？”“你有病？哪有问自己死期的，我娘又不是阎王。”

沈清言不知道周水静的武艺如何，但她力气不小，整整一上午的施粥放粮，周水静出了不少力。

中午沈清言贴了告示说一直到初八，每天上午都能来衙门领东西。中午饭所有人都吃得心事重重，吃完以后沈清言收拾了几件衣服和从京城带来的几个信件。

周水静震惊：“你怎么带这么多东西？”

沈清言不确定道：“不然呢……”周水静张开双臂转了一圈，她什么都没带，“又不是不回来了，只是晚上住外面而已。”

二人吵吵闹闹正要出门，易挽月正站在门外的马车旁。

周水静见势不对说自己去买吃的跑了，沈清言步子沉重，似乎脚有千斤重。“清言，”易挽月没有训斥，声音轻柔如冬日的飘雪，“昨日是你父亲的祭日。”

沈清言的心头皱缩。

易挽月这是在告诉她，她不能死，她不能舍弃太守府里的这些人。

大年初一的下午也有不少人在拜年，沈清言走在路上，有些人认出了她来纷纷上前说新年快乐，沈清言被人们的喜悦感染，也不自觉笑起来。有跟沈清言还算相熟的人看她背着行李，问她要去哪。

沈清言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哦”了一声说：“我想去水神庙住几天。”

自从东江坝一案告一段落后，沈清言没再进过水神庙，好几次去堤坝时路过，她也只是朝里面看一眼。

领着周水静进去，顺真大师跟两个女孩正在里面上香，沈清言喊了顺真大师一声，有点不好意思地跟她表明来意。

顺真说了句“阿弥陀佛”，让其中一个小孩陪她们去了内院。女孩知道沈清言前段时间也来住过，所以把她们领回了原来的院子。

“姚姐姐走之前在这里煮过醋，说能杀杀这里的病气，沈大人不用担心生病。”女孩解释说。

周水静抢在沈清言之前捏了捏女孩的发髻：“我们知道啦，谢谢你。”

把东西都收拾好了，周水静问她下午有什么事，沈清言想了想说：“去趟敬善堂。”

周水静得到母亲的命令，现在跟沈清言几乎形影不离。沈清言从敬善堂买了点药材，周水静凑过来瞧她手里的东西，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沈清言又问了一嘴春竹和秋砚的情况，大夫说她们是中了迷香，睡一觉就好了。

“雪下大了。”周水静站在门口，伸出手去接了几片飘落的雪花。敬善堂的伙计笑着说：“瑞雪兆丰年，今年啊咱们都能发财。”周水静夸她会说话。

沈清言撑起伞来跟周水静并肩，二人一起走进雪里。

水神庙的斋饭清淡，吃多了就显得寡淡无味了，所以沈清言带周水静去了喆州最好的菜馆雨霖铃。沈清言在大堂找了个空位，店小二带着菜单跑过来，沈清言让周水静点菜。周水静也没客气，点了两个自己爱吃的，沈清言也点了两个。

“四个菜，咱们俩吃得了吗？”周水静想拒绝，沈清言说放心。

等上菜的功夫沈清言跟周水静谈起店名，都觉得起得极好，老板娘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听见她俩的谈话后笑着解释：“我没读过什么书，刚开店的时候觉得喆州天天淋雨，想起个跟雨有关的店名，结果我家小妹那天正巧在学堂学了首词，词牌名就是这个，我看着雅致就直接用了。”

沈清言称赞她们姐妹俩有品位，周水静也拍着胸口感谢她娘逼她念了不少书，要不然现在只能干瞪眼。

吃完饭沈清言打包了几道素菜带回水神庙，出门以后周水静拿出钱来递给她。

“我保护你不收钱，所以你请我吃饭我就受了。这些给庙里人的饭菜算我一份，咱俩对半分。”周水静落落大方，沈清言就收下了。

二人赶在晚斋前回去，问过怀悟后就把带回来的菜摆到了桌子上。周水静在院子里站着左顾右盼，等到沈清言走过去以后她问：“小沈大人，今晚他会来吗？”

“未必。但早晚会来的。”

晚上沈清言睡不着，把从京城带来的信件全打开来。姚莲心和伍嘉杏说想她，在信里大骂王家。

楚琼玉也写了信，打开却只有一句话：“人有命，天有时运。”

楚怀安则是每次都是写他这段时间做了什么，事无巨细，洋洋洒洒写了五六页。

沈清言提笔开始给她们一一回信，写到楚怀安的时候她想了很久，最后加上了一句：“如今你在故乡，虽不久后又要远离，且先替我一起思乡。”

看完写完以后沈清言还是不困，跟周水静说自己想去大殿瞧瞧，让她先睡，周水静格外称职，硬是把自己从困意中拉出来陪着沈清言一起。

沈清言接过在大殿守夜的孩子手中的香，插进了香炉里。周水静看见这一幕挑了挑眉毛。

来的时候没拜，走的时候没拜，是要等着晚上来拜？

沈清言抬头看向水神像，依旧是从前的样子。

神知道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吗？

周水静越看越不对劲，等到沈清言走到身边她才想起来：“你一直站着看神像，像在跟祂说话一样。”

沈清言摇了摇头：“跪在神像跟前的，必有所求。”“你没有所求之事？”“我不有求于神。”

周水静觉得没意思：“那你上香干什么？不信不求不跪不诚，神才不会理你。”

“没指着理我呢，我只是想说说话，思来想去只能跟水神说。”

一夜无事。

早上沈清言打开窗户，周水静已经在亭子里练剑了。沈清言跟不少人学过武，什么都学点但是都不精，但也能看出来周水静是有真功夫的，她会用巧劲，脚步扎实手臂舒展，简直是当年教她剑法的女师心中最佳的根骨。

周水静一招毕，收剑入鞘。

“没有脚印，屋顶上也没有，他昨晚没来？”周水静边说边披上大氅，沈清言头一次见这么会照顾自己的人。

“雪下了整夜，谁知道他来没来呢。也许是他昨日见到我身边有小周女侠在，吓跑了。”沈清言递给她一个手炉。

一连下了三天大雪，沈清言每天上午都去衙门主持开仓放粮的事宜，中午就跟周水静回太守府通个信，下午回水神庙看书，一天比一天放松。

周水静却一天天着急起来，这个刺客在等什么？

大年初四，路上积雪渐渐化了，沈清言终于能回答周水静的问题：他也许是在等雪化。

不知是不是沈清言说准了，今夜刚回小院她们就察觉到了不同的气息。身后传来刀劈过风的声音，周水静反应快，用刀鞘接下一击。

“每次都在身后偷袭，卑鄙！”沈清言一边骂一边抄起边上放好的银枪加入战斗。

周水静给她使了个眼色，二人靠近，把武器换了过来。

周水静的枪法比刀法更凌厉，步步紧逼，二人夹击最终将刺客逼至墙边，周水静一手持枪划开此人攻来的剑，另一只手掐住了他的下巴。

沈清言见状把袖带里的麻绳掏了出来把他的双手在身后绑住。

“啧，没含毒药。”周水静朝他嘴里看了一眼，卸了他的下巴。沈清言倒不觉得奇怪，他连面都不蒙，必定是拿准了这次不会失手。

沈清言用刀柄抬了抬他的下巴：“谁派你来的？”他不说话。沈清言不在乎：“你不说老娘也知道。”

男人瞪着眼发出“啊啊”的声音来，周水静好心提醒：“他现在说不了话。”

沈清言用手一推把他下巴合上。

“现在可以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