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04公主

公主帐中明烛彻照。

凤尾床拉起帐幔,帐顶游丝走线,绣着复杂精致的纹格。卧金钩两侧,顺下的流苏在烛光里晃出虚浮的影……

沅溪公主便坐在帐中,哀哀地叹息。

侍候的太医刚诊过。没照见公主的面儿,只顺首贴耳立着,眼瞧宫女子从帐中端出一盆子血水来,太医开出了止血清淤的药,嘱咐公主的贴身宫女如此这般。

“下去吧。”沅溪说道。

“诺。”老太医伏首,躬身而出。

脚上靴子才退得两步地,帐中休息的沅溪公主又道:“本宫受伤一事,切勿宣扬,传到宫里,父皇又该担忧了。”

“诺、诺……”老太医连连应承,侍候官家多年,这种道理,他还是懂的。不该多言时乱嚼说,无非是嫌命长罢了。

在场的穆延庭神情郁郁。

他懂帐中人在提到皇帝陛下时,心中该是多么苦闷。沅溪公主虽年少,却有谋略,即便被手眼通天的藩王阻绝城外,亦有能力里通宫中,探出皇帝陛下的消息。

陛下不止病重,甚至……

病势沉困,未等得公主回宫,便……龙御归天。

这几个字,他连想都不忍去想。

可以想见,宫里此时该是怎样的慌乱,陛下贴身内监懂得瞒混,没见公主殿下真面,绝不泄露陛下宾天的消息。

一切,只等公主殿下回宫主持。

而公主,此刻需强忍悲痛,只当陛下还好好地端坐金銮殿,她要瞒过文武百官,密派人去接小镇南王入宫,确保小王爷安全无虞时,方能拿出陛下藏在密柜中的立嫡诏书,扶堂弟沐宸即位。从此尽心佐政,直待新皇冠礼成年,再还政于新皇。

如此环环相扣的步骤,半点差池不得,错一步,即——万骨枯。

穆延庭能做的,便是陪着少女沅溪,一步一步走近皇权,又交出皇权,全忠君之心,成孝悌之礼。

刀山火海,义无反顾。

** ** **

穆延庭怔忡地望着帐中烛火幽幽,心事重重。

“穆大人,”少女温柔的声音传来,“她……心情如何?说了什么吗?”

穆延庭稍错神顿了顿,才恍悟少女问的是谁,他想了想称呼,回道:“素澜姑娘……哭过半宿,现时好多了,问蓉儿怎么样,嘱咐要好生休养。”

“那便好,”帐中少女音色稍稳,又道,“接下来,有一场硬仗要打。”

** ** **

没想硬仗来得这么快。

穆延庭与公主这边且才说话,硬茬子铁板自己寻上门来让人踢。

硬茬子自己带的人越俎代庖自行通报:“浏阳王到——”

帐中少女朱唇微动,强作镇定。

穆延庭眉色略凝,本能地向帐外看去——

浏阳王着貂披绸,大摇大摆走进来,看见穆延庭持绣春刀立一侧,笑得整张脸摊成了大饼子:

“哟,穆大人,见了本王怎不跪?胆子不小哟!哟哟——哟!瞧我这记性,我差点忘了,穆大人是锦衣卫,受尽陛下恩宠,圣上特赐御前免跪——御前都免跪,本王在前,就更算不得什么东西了!是不?”

穆延庭没搭理这王爷夸张的出场方式,只轻轻点了点头:“见过王爷。”

他抱臂,绣春刀掖着胳膊肘,气场令人畏惧。

当然,王爷要是畏惧他就不来了。

撩过穆延庭之后便剑指沅溪,浏阳王笑着踱向公主养伤的凤尾床——此举已是轻慢无礼至极,但沅溪公主知道浏阳王此来非善,只得隐忍,并未直接发难。

“小王见过殿下。”他笑吟吟地,仍要走近凤尾床。

浏阳王知道今日自己所行挑衅意味非常,换做平时,小丫头早就炸了。但今天没有,沅溪迟迟不发难,想必小丫头心里也知道,如今里外皆是浏阳王的势力,她进不得宫,自然递不了信息给龙座上那个普天之下最疼爱她的父皇。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小丫头拿他浑没有法儿。

他便愈放肆。

“本王听说公主受伤啦?本王来瞧瞧,公主伤在了哪儿?近日可好些没?”

他再向前,却忽然感觉身后寒光凛凛,待他回神时,斜里刺出一把刀,拦了他的路。

绣春刀。刀柄之上,是飞鱼织锦纹路。

浏阳王缩了两步。

他眼中仍含笑,冷幽幽地盯着绣春刀的主人,忽道:“来啊!把穆延庭穆大人拿下!本王要问他的罪!”

若在平时,浏阳王此言只会贻笑大方。

绣春刀,那是特权的象征。而锦衣卫指挥使,皇帝亲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朝野。谁人敢动?

可是今天,没有人笑浏阳王。

营帐外,早已剑气森森。

没有公主的命令,没有锦衣卫的手令,帐外的侍卫执戟而动——很快有人冲进来,结队执兵器,将穆延庭团团围起。

“浏阳王,你放肆!”公主终于在凤尾床帐中怒喝。

她的声音却微微发抖,恐惧确然是有的。到底只是十七岁的少女,从前被皇帝过分地保护,从未见此等干戈阵仗,一时发憷害怕。

“本王没有放肆,”浏阳王幽幽道,“本王是为了保护公主殿下!”

“本宫不需要你的保护。穆大人会保护本宫。”

“殿下,本王正要问穆大人的罪!”浏阳王忽然厉声。

“嗬——”帐中公主冷笑一声:“穆大人对本宫忠心耿耿,本宫打清河县回来,这一路凶险,多亏穆大人拼死护卫……”

“拼死?护卫?”浏阳王咄咄逼人:“穆延庭要是拼死护卫,公主的伤是从哪里来的?公主殿下金尊玉贵,哪怕掉了一根头发丝儿,他穆延庭就当治死罪!更何况公主伤重如此……”

欲加之罪。

穆延庭心知对方今天是有备而来,不扒他层皮下来是绝不肯罢休的。

“王爷的意思是……本宫今日受伤了,穆大人便死罪;本宫若是毫发未损,穆大人便无罪。穆大人罪否,全在本宫?”

帐中女子之声盈盈可闻。

“那自然是。公主尊贵。”

理是这个理,他茬儿就是顺着这个理找的,公主这么解释,也无错。

穆延庭眼神倒是平静得很,并无半点波澜。他平素抓人无数,今日轮到自己险要身入囹圄,倒也不反抗。

这点浏阳王看得奇。

浏阳王递过一个眼神,手持兵器的亲军步步逼近,刀剑几乎要架在穆延庭的脖子上。凛凛寒光生,开刃的兵器上照见了穆延庭的影。

剑拔弩张。

绣春刀未动。

他站着,气息匀缓,眼神里,照不见半分慌乱。

“浏阳王,你放肆!”重重帐幔里,又传出公主的声音。

尽管已经强作平静,但过分急促的语气出卖了她。

公主在害怕。

“放肆?殿下,本王这是在为你讨公道啊!穆大人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深沐皇恩,却渎职失察,让公主险遭毒手——依本王看,他才放肆!”

颠倒黑白,指鹿为马。

但沅溪公主哆嗦了唇,强咽下了这口气。

她知道,如今这时局,她姐弟二人孤弱,朝中失助,日后指鹿为马的朝臣多了去,强逞一时之能,怕是要失去更多。浏阳王其类,要对付,只可智取,不宜硬碰。

浏阳王只当公主哑口是怕了他的威势,默认了他要对付穆延庭的意图。

他使了个眼色,亲信便如得了圣谕,再无顾虑,刃尖对实了穆延庭脖子,正欲下狠手……

忽然,有少女的声音从边上矮帐里传出:

“好放肆的王!今日敢在沅溪帐中行凶,他日……皇兄,你是要平了父皇的金銮殿么?”

少女清音宛转,其声妙悦。

那少女说话间已掀帘而出,一双美目水汪汪的,恰似三月桃花落水流,她灵动,曼妙,见了浏阳王这气汹汹兴师问罪的模样,非但没有半丝恐惧,反露出盈盈的笑意。

美是美的,美人谁都爱,但浏阳王此时却爱不起来,骇也骇得要死了!

“沅、沅溪……你……你怎么在这儿?”他直直地瞪着眼前的少女。

“沅溪一直都在这儿,王爷说的每一个字,沅溪都听见了。”她仍然是笑吟吟的,美目流眄,巧笑倩兮。

“那床幔中……是……是……”浏阳王指着凤尾床的方向,想起方才与他对话的一直都是凤尾床上的“沅溪公主”,不觉毛骨悚然。

悚就悚在,被区区一小丫头戏耍了,传出去真是搁不住面儿。

沅溪公主没有直接回答浏阳王,她这个二傻子似的堂兄,而是朝着凤尾床笑吟吟道:“蓉儿,屈着身猫在里头一整天了,累不累?出来透透气儿吧!”

“是,公主……”床幔里传出的女孩儿声音,正是方才与浏阳王对话的那女声。只是与方才比起,此刻消了些紧张,那软糯的声音听起来更清灵了。

细听下,确有几分“沅溪公主”的味道,若是刻意伪装成公主的话,旁人一时还真不能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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