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的伙食比较单调,可朝熙还是让人备了牛乳糕点和热粥。
夜幕低垂,猎猎风声像极了鸟兽的哀鸣。
朝熙站在冷风中静默良久。
终于,她闭上眼,深深地叹了一声。
她其实本没有什么心思再去哄这位空郎君,她自己的烦闷都还没解。
在感情上,她是个十分懈怠之人。从前一腔热情都给了宋启,如今换了新的人,还要哄新人用膳,她便觉得累。
可是已经到了主帐前,她倒不至于半路退缩,故而,朝熙终是掀开帘帐,沉着脸便走了进去。
空寰本欲就寝,这会儿倒是被朝熙吓了一跳。
他微一抬眸,视线与朝熙在空中交缠了须臾,他这才晃过神来,连忙跪地行礼:“草民空氏叩见陛下。”
朝熙垂目睨了他稍许,语调冷淡地开了口:“起来吧。”
空寰称了声是,便立在一侧。
他到底是大家子弟,礼数没有半分错处。到了如今这般境地,他亦是不卑不亢,挺直了腰板站在那里。
说来这点,倒是让朝熙有几分欣赏。
她语气缓和了几分:“过来坐吧,朕听闻你晚膳未动,便命人重新备了吃食,你多少吃一点。”
空寰怔了一瞬,饶是再不动声色的人,这会儿面上也有了几分委屈。
他在朝熙的注视之下,坐在了朝熙对面的软垫上。
朝熙让周围人都退下,然后她亲自拿出了食盒里的牛乳,端到了他跟前。
“还热着,快喝吧。”她尽量想让语气温柔些,可是话一出口,总觉得有几分疏离。
空寰沉默了半响,终是端起那牛乳,喝了一口。
才一口,他便蹙了眉。
朝熙盯着他的神色,轻声问道:“怎么?不合胃口?”
空寰忍不住道:“太甜了。”
宋启睡前最爱喝牛乳,他嗜甜,总还得再加两大块糖化开了,才肯喝下去。
空寰的话,让朝熙不由得愣神。
这些变化已经在明晃晃地提醒着她,眼前人并非旧人。
朝熙将牛乳端到了一侧,又拿出了食盒里的粥碗,推到他跟前:“觉得甜就不喝了,尝尝粥吧。”
空寰双手接过,低声道:“谢陛下。”
那粥许是也不和他胃口,可他在朝熙的注视下,不敢不吃,只能一小口一小口地咽着。
魔月在神域的南端,她们的饮食习惯与神域人自是大大不同。
空寰是土生土长的月都人,吃不惯他们神域的饭菜,也是寻常。
朝熙看他今晚的表现,倒也不像是轻易会寻死的。晚膳未动,许是吃不下。
想到这里,朝熙不由得又想起了宋启。他非要留在魔月女帝的身边,他日后可还能习惯?
他那样娇生惯养的人,能受得了魔月的气候和饮食吗?
想到这里,朝熙眉心微拧,她怎地又想起了那贱种,当真是晦气。
“你有什么喜好,素来愿意吃什么,朕会让奴才们记下来,以后,朕让厨房都按着你的喜好来做。”
空寰悄悄抬起头,打量了朝熙一眼,这才小声道:“陛下不必顾及草民,旁人吃什么,草民也能吃得惯。”
朝熙与他说话,当真是累得慌。他们这样的关系,太冷淡了不好,太亲昵了,朝熙也不适应。
朝熙而今倒是真佩服起那月忆来,旁的不说,她哄男人倒是有一套。
不过一天的功夫,就能把宋启哄得死心塌地。
这样的本事,朝熙可是没有的,也不屑有。
“你既已是朕的人,那奴才们便要尊你为贵人,吃穿用度这等小事,你不必委屈了自己。”
空寰听闻此言,下意识地藏起了袖口。
朝熙注意到他这个小动作,便扯过他的手臂看了一眼。
他这身衣服极不合身,方才帐内灯火昏暗,朝熙都没注意到。
朝熙是在街上直接将人抢了回来,他原本的那身衣裳,也在昨夜被朝熙撕坏了。
他身量比宋启高,宋启留下来的衣物,他是穿不了的。
今日这一整日,他是没吃饱也没穿暖。对于这样一个金贵的世家公子来说,倒真真是委屈极了。
可他在朝熙面前,竟没有任何抱怨,全都忍下了。
朝熙心中的歉疚又多了几分,若没有她,其实空寰不必沦落至此。
以他的身份,将来是要做魔月王君的。
而朝熙纵然失了宋启,日后若要选王君,定然也得从神域世家中选。
她断不可能,让外邦人做神域君父之位。
朝熙不是那不负责任的女子,她既然掳了人来,总得待人家好一些。
想及此,朝熙在帐内寻来了衣工尺,亲自帮他量了身。
起初空寰还有些拘谨,等到朝熙大大方方地帮他量起了肩长,他倒是也放松了一些。
量到腰围时,空寰听到朝熙在身后笑了一声。
他不解,回首时正好听到朝熙说:“你这腰倒是真细。”
空寰羞红了脸,未敢出声。
朝熙帮他量腿长的时候,还瞧见了他的底裤,那底裤极不合身,大半脚踝都露在了外面。
朝熙收起了衣工尺,她凭着记忆写下他的尺寸之后,这才唤来了帐外的奴才,叮嘱道:“请绣郎连夜为郎君赶制衣裳,常服和睡衣皆要做。明日一早便送过来。”
朝熙吩咐完这些之后,便回首牵着空寰上了榻。
她一边帮他整理拉过被褥,一边细心叮嘱:“夜里凉,记得盖好被子。”
空寰受宠若惊,还未等他欢喜多时,朝熙帮他掖好了被子,转身便欲走。
空寰忍不住轻唤了一声:“陛下要去哪?”
朝熙站定,也没回眸看他,只道:“军务忙,你早些休息吧。”
朝熙说罢,便离开了主帐。
主帐内,还残留着朝熙的气息,空寰贪恋似的深吸了一口,心中一片怅然。
空寰知道,朝熙并不喜欢他。她费了那么大的力气,闯入月都将他抢了回来,不过是为了报复月忆。
这桩事里,空寰才是最欢心的。
这并不是空寰第一次见朝熙,从前空寰随着母亲来过一次神域,那时朝熙还是皇太女,他遥遥一见倾心,却深知自己与她的距离太远。
兜兜转转,他被抢到了朝熙的帐内,成了她的人,却并未得到她的心。
空寰甚至悲戚地想,会不会他和朝熙只有一夜的情分?
这之后,朝熙还会愿意碰他吗?
--
说来,那月忆倒是也沉得住气,空寰都被抢到大帐一天两夜了,她那方才终于有了动静。
月忆在信中,似乎并不在意空寰被抢一事,魔月谋求议和之事,月忆只提及了自己的情不自禁,以及对抢夺朝熙心爱之人的歉疚。
她甚至还在信中言:“宋启自入魔月,便深觉对不住朝帝,他日日悬心,只求朝帝能成全他一片真心。惊闻朝帝将空氏掳去帐内,唯愿空氏侍奉尽心,盼能以此消减朝帝盛怒。”
除了这封信之外,齐沫也来禀告,说是神域的探子已然探听到,那宋启自打去了魔月营帐,便与月忆夜夜笙歌,和乐至极。
朝熙怒气填胸,却偏偏不能在人前乱了方寸。
魔月这会儿已经派了议和的使臣,那月忆议和之心甚为诚恳,她甚至愿意割让两座城池,来平息朝熙之怒。
朝熙心绪稍缓,她走进军帐,望着面前的军事沙盘,然后顺手推倒了祁山后的魔月军旗。
千穗年初,那是还是朝熙的母皇在位。魔月、神域与仁国三国鼎立,那时的仁国还不是神域的附属,那时魔月的版图,也比如今要辽阔。
是朝熙的母皇朝沅接连拿下了魔月三州之地,才有了如今的神域疆土。
如今那月忆谋求议和,随随便便又割让了两座城。
若非千穗年兴兵太过,朝熙真想直逼月都,一统天下。
齐沫将议和文书拿进帐时,朝熙将神域的大旗插在了魔月都城。
朝熙笑着对齐沫道:“你看,如今的魔月,不过是朕巴掌大的地方,待朕重整旗鼓,早晚有一日要攻占月都,天下一统。”
齐沫闻言,躬身跪地道:“陛下雄韬伟略,必能早日实现大一统。”
朝熙这才接过议和文书,看到那月忆赔钱又割地,朝熙连日里的阴霾倒是全都散了。
朝熙轻笑一声,道:“月忆如此大方,朕也不能太过小家子气。朕会亲自执笔,愿月忆和宋启芝兰茂千载,琴瑟乐百年①。”
朝熙洋洋洒洒写完回信之后,竟还冷嗤一声,道:“朕倒要看看,宋启在月忆跟前,能得几时宠?待朕日后攻下月都,定要问问那贱种,可曾有悔?”
-
魔月与神域在两日之内便签下了议和文书,朝熙亲征月余,终是到了班师回朝之日。
边州的漫漫黄沙在苍茫云海间竞相飞舞,朝熙站在风沙口处遥遥望了一眼营河对岸。
来时她带着宋启,归时,却连宋启的影儿都不见。
朝熙哼笑一声,转过头便去了主帐。
空寰来时一身轻,如今即将拔营归朝,他也没什么东西可收拾的。
算来,空寰已有三日未见朝熙。
骤然见她进帐,空寰紧张地握紧了袖口。
他欲俯身行礼,朝熙却扶了他一把,笑吟吟道:“不必多礼。”
朝熙心情好,竟也感染了空寰。
他勾起嘴角,低声道:“谢陛下。”
朝熙坐在上座,看着他道:“朕那日未问过你是否愿意,便强行将你掳了来。如今朕即将启程回神都,你若是不愿意跟着朕走,朕会派人把你送回去。”
空寰脸色一凝,声音也不免带了几分凄楚:“陛下这是不打算要我了吗?”
朝熙见他双眼微红,心下亦有不忍:“并非如此,朕只是担心你去神都会不习惯。此事,由你自己抉择,你若是不愿意,朕不会勉强。”
空寰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身为世家大族的子孙,他自有一身孤傲之气,他原是不屑于用那夺宠的手段。
可如今,朝熙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空寰若是再不有所行动,她怕是会厌弃于他。
空寰跪伏上前,他仰起头,一双眼盈满泪意,湿漉漉的,好不可怜。
“陛下,空寰已是您的人。若以此身回月都,家族中,怕是再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朝熙拧眉,她伸手扶起空寰,低声道:“是朕思虑不周,你先起来。”
空寰起身之后,大着胆子攥住了朝熙的手腕。
他那双手生得亦是极美,骨节分明,白皙修长,如寒玉一般,纯净得让人心动。
他见朝熙盯着他的手,便缓缓的从朝熙的手腕慢慢摩挲至朝熙的指节……最后,他紧紧握住了朝熙左手指肚,不容她挣脱。
这举动,颇有冒犯之意。若是宋启的性子,他定然不敢如此放肆。
可是朝熙一时间,竟舍不得责怪他。
此刻,空寰乌眸盈水,低低沉沉的声音也如那夜一般,带了一丝轻颤:“求陛下,疼我……”
①芝兰茂千载,琴瑟乐百年:文中这里就是引用了一下民间俗语。
寓意:夫妻之间的感情就像芷兰和钟鼓一样久远流长,指夫妻恩爱和睦,白头偕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003章 央求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