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冷的雪粒拍打在华盖之上。
太后的手书送到面前了,萧烈才堪堪回过神来。
他看向了不远处那位来自虞氏的女子,她身披玄色狐裘,头上只用素簪挽了发髻,面上似乎未着脂粉,凛然高傲,一时间竟是叫他迷惑了到底谁是君谁才是臣。
迷惑过了,他接过了那封手书,然后心底才浮现了本应当最开始就出现的疑惑:虞氏怎么派了个女人过来?
以及——这一路怎么就没人上书说一声?
萧烈看向了一旁的丞相何懋,何懋眉头紧皱,似乎是想说什么,也请示地看向了他。
皇帝和丞相在打眉眼官司,其他大臣们也相互交换了眼神,识趣地闭嘴没人吭声。
这世间万物一瞬间都安静下来,只剩下北风呼啸依旧,大雪飞扬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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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思冷眼看着这群君臣,只略一思量,心中已经有了分数。
她从离开桑乾郡,拿着窦甯的手书一路到京城畅通无阻,路上只派青豫等人去处理过一些事情,没有与其他官长打交道,故而她是女人这一点便被忽视,直到她今天在这里露面。
若是她是女人的消息老早传到京城,那么皇帝应当老早就有应对,而不是此时此刻傻站在这里面面相觑。
她应当感谢窦甯,若没有他相助,她无法平安到达京城——若说她之前想过来京城活路只有二成,今天便有五成。
众目睽睽之下,有些事情就算是皇帝也不能轻易否认。
有生路,便不能坐以待毙。
于是她再次看向了人群之中年轻的皇帝,语气平静开了口:“陛下面露难色,是为延请帝师一事为难?若有难处不妨直说。这世上许多事情可以勉强,但师生之谊却无法勉强。陛下若不愿,我打道回府便是——”
“且慢。”她的话没说完,那年轻的皇帝萧烈打断了她的话,他审视的目光落到了她身上,“你——虞氏为何会让你来京城?”
“先父虞彻去世三月有余,家兄离世也快有二月,虞氏除却我之外,已无旁人能接下太后娘娘之情前来帝师。”虞思对上了萧烈的目光,她语气不紧不慢,“我自幼随父兄一起研学,自认能担任这帝师一职。”
“自认?凭什么?”萧烈身后的一个武将迫不及待跳了起来,“你们虞氏简直不把人看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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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其他大臣们似乎都领会了意思,开始七嘴八舌吵嚷起来。
“陛下!虞氏公然藐视我天齐,显然是与那逆贼祁氏沆瀣一气!”
“自古未曾听说有女子能做帝师!此女狂妄!”
“臣请旨带兵前去平城诛灭虞氏九族!”
“陛下,不可听此女狡辩!她凭什么做帝师!”
沸沸扬扬之中,忽然有一个十分与众不同的声音传来。
“虞公去世三月……我记得当初虞公今年应当也不过知天命的年纪,他当初在京城时候有一儿一女……那你便就是虞公之女……?你兄长虞悫今年也不过二十余岁,为何会离世?”
众人寻声看去,问此话的却是大将军楼铭。
虞思也顺着众人目光看过去,从他身上披挂大约猜测了身份官职,口中道:“家丑难言。”
“当初我曾受虞公恩惠,若是你有冤屈,我愿意为你伸张,陛下也不会坐视不管。”楼铭的语气比较他的同僚恳切许多,“但帝师一事不能儿戏,你不妨想想你父当年行迹。”
这话说得大气,方才张牙舞爪的大臣们也都纷纷变了言辞,开始善解人意地附和起来。
“帝师之事便不再提,你若有难处,我们必定替你讨个公道了!”
“想来是那祁氏行了不义之事,虞氏也是被胁迫,才出了这样的事情,叫一个姑娘只身冒着这样大雪到京城来。”
“陛下,帝师之事倒是可以暂且放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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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思听着这些话,心中却不为所动,她只看着人群正中到如今都还没发一言的皇帝萧烈。
皇帝为什么要请虞氏中人做帝师?
因为她的父亲虞彻当年留下的好名声,留下几乎遍布天下的门生故吏,还有文坛领袖一样的号召力。
现在的天齐缺乏这样的人,他想要借虞氏的名声,聚拢散布各地的读书人。
征战可以一统天下,但治理天下却不能只靠武力。
若虞悫活着,哪怕他和她一样年轻,此刻他站在这里,这些人不会在意年龄,便会簇拥着这位年轻的皇帝认下帝师之名。
他们现在这样多话,不过只是因为她是女人。
等到这些大臣们都渐渐没了声音,她才不紧不慢开了口:“方才我已经说过,陛下若是不愿,我打道回府便是。”她盯着萧烈的眼睛,“陛下为何要请虞氏中人为帝师,我与陛下一样心中有数。”她从袖中取出了家主的私印和宝印,大大方方让人看到,“我今日能到这里,自然是因为我能代表虞氏。陛下不领情,那便罢了。”
说完,她扶着子言的胳膊就要重新上车去。
虞氏的两方印实在有名,尤其魏帝赐给虞氏的宝印,乃是八宝琉璃制成,光彩夺目,在场众人无有不识,此时此刻他们心中如惊涛骇浪一般,不管是什么原因这两方印到了虞思手中,都足以说明眼前这女人不可小觑——是了,能带着三百护卫到京城来的女人,会是什么良善之辈呢?
众人心思各异,又是眼神交汇。
而皇帝萧烈再次开口了:“请慢一步。”他上前了几步,手中捧着太后的那封请帝师的诏书,“朕奉太后旨意,见过虞师。”
虞思转身,她看向了这位年轻的皇帝,她看到他眼中带着兴味的试探。
“臣依从太后娘娘旨意,会尽心尽力辅佐陛下。”她如此回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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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臣心思各异浩浩荡荡回去城中。
皇帝萧烈依着之前便定好的种种章程,先下旨把从前京城虞府的宅邸直接发还给了虞思。
“虞师既然为帝师,到时候在宫中伴驾时候更多一些,虞府倒是可以慢慢收拾。”丞相何懋在一旁向虞思道,“若有什么不熟悉的地方,虞师可差人来找我。”
“多谢相爷。”虞思客气朝着丞相何懋拱手。
萧烈在一旁打量着虞思不知究竟在想什么,何懋虽然有一肚子话但却不知能怎么和虞思开口,御驾中安静了下来。
车轮压着积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北风仿佛是为了化解尴尬一般,突然卷着雪粒狂舞,吹得马儿受惊长嘶,马车颠簸了起来。
车中君臣几个纷纷立刻找了地方稳住身体,外面赶车的侍卫慌忙安抚受惊的马儿,好叫御驾赶紧安稳下来。
各自狼狈坐稳,倒是少了方才平静无语的尴尬,何懋道:“这天气实在不好,这一个月雪就没停几天。”
虞思看了一眼这位丞相,心知他此刻说话的意图,十分领情,便道:“平城的天气也坏得很,入冬早下雪也多,滴水成冰,鲜卑人的牛羊冻死了许多。”她顿了顿,等到萧烈看过来了,才继续说下去,“陛下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吗?”
“往年北边雪灾,这些人就要南下肆虐。”萧烈眉头拧起来。
“不错。”虞思点了点头,又看向了何懋,“我到过桑乾郡,郡守与我说起过朝中事情,祁氏如今自称大帝,朝中虽然想怀柔,但却不能不做最坏的打算。”
不过两句话,何懋面上神色已经完全缓和下来,他问:“京中对平城之事所知有限,从前却一直听闻祁氏是有虞氏支持,方有称帝之举。”
“虞氏丧事接二连三,哪里有余力去支持祁氏称帝?”虞思语气平静,“先父有一位胞弟,名衡,爱好钻营,不学无术,且心比天高。先父尚在时候,他贪慕权势,去到祁氏身边为奴为婢——”顿了顿,她轻笑了一声,再次看向了萧烈,而萧烈也正看着她,于是她目光并不躲闪,继续说了下去,“他为奴为婢,换了在祁氏身边的一席之地,家门不幸之事,实在难以启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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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烈心中觉得奇特。
他在看虞思,有时会跳出了男女之别,仿佛对待何懋这样臣子一样认真倾听——他不知为何这时候并不会在意她究竟是男是女;但当她看向他的眼睛,他便再也做不到了,他发现她的瞳仁是沉香一样的颜色,她眼中并没有太多情绪,她看着他,并不似一个臣子看待君王。
她又转而去与何懋说话。
她的侧颜精致且美丽,但却透着冷冽。
萧烈无心去听她与何懋在说的平城之事,他在回想方才在城外时候的相见。
他回想着他看到她从马车中下来的那一幕。
他往旁边靠在了凭几上,心中咀嚼着帝师两个字,再次看向了虞思。
她如此自信能做帝师,他也认下了这位虞师,他且要看看,这位女帝师究竟会在朝中掀起怎样风浪了。
这时,虞思再次看向了他,他看清了她有花瓣一样唇,还有长长的飞扬入鬓的眉。
他的帝师有相当的美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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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心思各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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