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医犹豫道：“陛下，臣等自当竭尽全力救治苏大人。”

言外之意陆玄珍听出来了。

她眼神一暗：“必须把人救回来。”

“你们必须把他救活！”

陆玄珍吐出一口气，又重重说了一遍。

苏文澜不能死。

最起码不能现在死，她还有期盼没有实现，大业未成、子嗣未诞，他怎可以如此轻易死去。

他的性命属于她。

他背负着既定的命运、承载着她的感情。

陆玄珍脑中一片空白。

朦朦胧胧，仿佛置于混沌之中，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她与他。

“朕不许你死。”

她退到一旁，垂首而立，张了张嘴无声说道。

李太医自是竭尽全力去救治苏文澜，沈锐既然来了，作为太医，他也不能束手旁观，便也快速加入其中。

整个太医院的人基本都在这了。

过了许久。

李太医取下扎入苏文澜指尖的银针，黑色的血从指尖缓缓滴入下方盆中。

陆玄珍见此情形，原本悬着的那颗心稍稍放下来些。

毒能排出来，人是不是就没事了？

“咳咳——”

躺在床上的苏文澜突然动了一下，垂下的手蜷缩了下，仿佛下一秒就要睁开眼。

陆玄珍稍稍往前一步。

她伸了伸脖子，往床上探去，眼底带着期待。

而李太医也不负所望。

在盆里积了一些黑血后，他转过身：“陛下，苏大人吉人天相，臣赶在毒素浸入心脉之前把毒逼了出来，算是暂时保住了他一条性命。”

一旁沈锐闻言，眉头微不可察轻轻皱起，他总感觉今日之事处处透着古怪。

可到现在为止，他还不知道对方下的什么棋。

陆玄珍大喜：“李太医，那他何时能醒来？”

李太医：“这个臣也说不准，毕竟乌毒毒性很烈，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臣先去熬一些清热解毒的药备着，以便不时之需。”

“好，那便辛苦你了。”

陆玄珍令李太医下去备药，又回身看向沈锐：“表兄你先在这里照看一会，朕有话要问小统。”

沈锐的左眼皮跳了跳，直觉告诉他不能继续留在这里。

“陛下，臣……”

陆玄珍并未给他这个犹豫的机会，她上前拍了拍沈锐的肩膀，郑重其事看着他。

“表兄一直是朕信赖之人。”

皇室与世家表面尚能维持平和，私下里早已势同水火，这个关头，谁都可能对苏文澜下手。

毕竟他们连苏太傅都敢害。

所以，现在沈锐是可信的。

无论他往日与苏文澜多不和，或是私下里恨不得对方去死，但现在他都不会谋害对方。

陆玄珍对此深信不疑。

她深深看了沈锐一眼，只一眼，长久以来的默契让她知晓沈锐明白了她的意思。

“臣……”

沈锐声音干涩，艰难开口：“自当不负陛下信任。”

望着陆玄珍与沈统离开的背影，沈锐似乎隐隐猜到了等待他与沈统的会是什么。

一张为他们量身打造的。

无处可躲的。

陷阱。

沈锐闭了闭眼，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好啊，那就都来吧。

也让他看看对方这场押上性命的赌局，是否可以赢回足够的报酬。

-

太医院外。

陆玄珍与沈统相对而立。

陆玄珍直接命令道。

“苏文澜是在何处找到，是被何人所掳，又是如何中毒的，现在，你且全部如实与朕交代。”

沈统回忆起来。

“臣今早去寻苏大人，一出城就听人议论，一书生抢了辆马车急匆匆往郊外跑，臣觉得奇怪便带人找了过去。”

“追着车轮印，臣等一路追到了护国寺。臣在那里不仅找到了苏大人，还找到了那两个女学子。”

陆玄珍忍不住打断他。

“那苏文澜是怎么出事的？”

沈统咽了咽喉咙。

“臣、臣就问苏大人，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可苏大人和那两个女学子不但没理臣，那表情就好像见了恶鬼般，三个人钻进马车就要走。”

“他们在前面跑，臣在后面追。”

“本来这样下山回城也没什么事，可不知是哪里冒出的箭，一下刺穿了在外面赶车的苏大人。臣怕出事，只好打晕苏大人，把他们先带回了宫。”

沈统讲完后，皱了皱眉。

好奇怪，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好奇怪。

他总感觉苏文澜好像有什么话想对他说，那两个女学子也有什么话想说。

听完后，陆玄珍盯着沈统的眼睛看了许久，久到好像一定要在里面看出什么。

她当然有所察觉。

“……还有吗？”

陆玄珍顿了顿，又问。

沈统认真思考了下，摇摇头。

“没有了。”

她想了想，问：“那两个女学子现在在哪里？”

或许在那里她会得到她想要的。

沈统：“现下都安置在储秀宫了。”

毕竟人都受了不少惊。

陆玄珍点点头。

“把人给朕带过……算了，朕过去看看她们。”

-

陆玄珍换了一身常服后，带着青歌与沈统直奔储秀宫。

一进储秀宫。

她看到了两个紧紧相依在一块的身影，心口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

“荷叶？翠芽？”

陆玄珍走上前，试探开口唤道。

其中一人抬起头，另一人则毫无反应。

“陆大人？”许翠芽灰暗的眼眸泛起一丝光亮，她又大声了些，”陆大人您怎么来了？”

陆玄珍：“你们……还好吗？”

问出口，她又觉得似乎有些不妥，看她们二人这模样，怎么都算不上好。

于是她又改口。

“没能保护好你们，是民学的失职，也是……我的失职，翠芽，可以和我说说都发生了什么事吗？”

本以为许翠芽会立马回答。

可她却出人所料低下头，抱住一旁身体发抖的连荷叶，咬紧了自己下唇，久久不语。

“翠芽？荷叶？”

陆玄珍往前迈了一步，伸手想要安抚这两个姑娘，手指触碰到一瞬却被飞快躲开了。

她愕然抬眼，恰好对上许翠芽复杂的眸色。

“抱歉，陆大人，我不能说。”

许翠芽咬着牙，一字一顿说得斩钉截铁。

陆玄珍缓缓收回手。

“……好。”想来两人受惊不小，待她们情绪平稳一些再说吧。

许翠芽突然拉住她衣袖。

“您、您能告诉我，苏大人有没有事吗？他肩上中了一箭，流了好多好多血，他、他也都是为了救我。”

“没事。”

陆玄珍弯下腰，嘴角扯出一个安抚的笑：“等苏大人醒了，我带你们去看他，这段日子你们现在这里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想，我会保护好你们。”

许翠芽眼中升起水雾。

她声音微微哽咽：“谢谢、谢谢您，陆大人。”

“等会太医会过来为你们检查身体，看情况开一些安神的药。”陆玄珍道。

说罢，她怜惜摸了摸荷叶的头：“晚些把你们家人也接过来好不好？”

有家人陪伴，总是好的。

一直低头沉默的连荷叶突然抬起头，大眼中溢满了惊恐与抗拒。

“不要……”

她脸色苍白，唇面挂满了白霜，嘴唇翕动着发出低沉的声音。

“不要看太医，不要接家人。”

连荷叶边重复边往后缩。

旁边许翠芽见此，心疼得一把抱住她，小手轻拍着她后背，不住安慰。

“没事了，没事了，都没事了。”

陆玄珍微微皱了皱眉。

“到底……”

她顿了顿：“等会先让太医送一些安神汤过来，其余的再说。”

许翠芽感激看她一眼。

陆玄珍走出房间，在外面站了一会，沈统默默站在她身后未发一言。

凛冽的寒风迎面挂过。

陆玄珍却未感到丝毫凉意，此时此刻，她心中的怒火升起，几欲将寒冷烧尽。

吱呀——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房门发出一声轻响，陆玄珍回头看去，就见里面探出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

许翠芽蹑手蹑脚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见陆玄珍还在外面，她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坚定朝她走来。

“陆大人，我有话想单独和你说。”

她警惕看了眼沈统。

陆玄珍点点头，眼神示意沈统退下。

沈统有些心神不宁，但还是照做。

房外只剩陆玄珍与许翠芽两人。

望着对方单薄瘦削的身子在寒风中摇摇欲坠，陆玄珍揭开身上斗篷，弯腰将其披在了许翠芽身上。

四目相对，她亲和又威严。

“你想和我说什么？”

许翠芽睫毛颤了颤。

“那个男的不是好人。”她用很小的声音说。

“谁？”

“就是刚刚离开的沈大人。”

“他做了什么？”陆玄珍眯起眼。

许翠芽顿了顿：“他身上的味道和绑走我们的人很像？”

味道？

陆玄珍皱起眉毛，回忆着沈统身上的气息。好像除了夏天略微有点汗味，也没旁的了。

“陆大人，他、他身上有一股药味。是决明子的味道，荷叶她娘的药里就有这味药，我不会记错的。”

许翠芽信誓旦旦。

陆玄珍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面上却不动声色：“好，我会对他加以防备，你和荷叶也放心，我官比他大，能护住你们。”

许翠芽松了口气。

才敢说下面的话：“荷叶为了保护我，被……”

“奸污了。”

最后三个字，许翠芽的声音很轻很小，似乎怕被人听到一般，可又重重砸进陆玄珍的耳朵里。

“我们没看清那人的脸，只闻到那人身上的药味很重，陆大人，我只信您。”

“女子失节是大事，可若来日抓到奸人对峙，这件事或许会瞒不住，所以我只能求您，求您一定要替荷叶做主，求您帮忙瞒下此事。”

“她都是为了我。明明很快就要春考了，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啊……”

“求您，求求您，帮帮我们。”

翠芽悲恸的哭声不住回荡在陆玄珍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