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苏星言刚用完午食,公主府的马车就已候在门外。凌澜亲自前来相迎,神色比往日更加恭敬。
“殿下请先生过府一叙,有要事相商。”
苏星言心中疑惑,却还是随着马车再次踏入公主府。今日府内气氛更加紧张,往来人员步履匆匆,脸上都带着凝重神色。
陆羡初正在书房批阅文书,见苏星言到来,放下笔直截了当道:“父皇已命我全权负责灾民安置事宜。”
苏星言拱手:“恭喜殿下。”
“不必道喜,这是块烫手山芋。”陆羡初神色凝重,“昨日你的建言很有见地,我想请你协助办理此事。”
苏星言怔住了:“在下一介布衣,如何能...”
“本宫会给你一个临时官职,作为安置使参事。”陆羡初打断她,“你不需要处理政务,只需专注于安抚民心,预防骚乱。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这提议出乎苏星言意料。她沉吟片刻,道:“在下感激殿下的信任。但需事先言明,我的方法可能有别于传统,若殿下不能完全信任,恐难见效。”
陆羡初凝视着她:“本宫既然用你,自会信你。”
苏星言这才略松了一口气。
当日午后,南城外的临时安置区开始搭建。在陆羡初的调度下,官兵们迅速划出区域,搭建帐篷,设置粥棚。苏星言则带着一队识字的文书,开始在灾民中走访。
眼前的景象让苏星言心痛。成千上万的灾民挤在临时搭建的棚屋里,面黄肌瘦,眼神麻木。许多人与家人失散,更有不少人在洪水中失去了至亲。
她采用现代危机干预的方法,先让文书们记录每个灾民的基本信息和遭遇,让他们感到被重视。然后组织团体干预,对孩子们游戏疗法,让成年人参与搭建临时居所——这些都是转移注意力,重建控制感的方法。
然而第三天,问题出现了。
一群来自东南灾情最严重地区的灾民聚集起来,要求更多粮食和更好的住所,情绪激动。官兵们紧张地围成人墙,双方对峙,一触即发。
苏星言闻讯赶来时,陆羡初也已到场。公主身着便装,只带了凌澜等少数侍卫,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怎么回事?”陆羡初问道,声音冷静。
领头的灾民是个中年汉子,激动地说:“殿下!我们每日只得两碗薄粥,住的棚子漏风漏雨!朝廷就这般对待子民吗?”
苏星言注意到这汉子手臂上有未愈的伤痕,眼神中除了愤怒,还有深深的恐惧和无助——这是创伤应激的反应。
她向前一步,温声道:“这位大哥,我理解你的心情。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从哪里来?”
那汉子愣了一下,没想到对方会先问这个:“我...我叫李大山,从临河县来。”
“临河县灾情很重吧?能逃出来不容易。”苏星言语气平和,“听说那里的堤坝决口时,很多人都没来得及...”
李大山眼圈突然红了:“我爹娘...都没逃出来...”他哽咽着,之前的怒气消散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深切的悲伤。
苏星言转向众人,提高声音:“诸位乡亲,我知道大家经历了怎样的苦难。失去家园,失去亲人,这种痛苦言语难以形容。朝廷正在尽力安置,但需要时间。请给我们一点时间,也给自己一点时间来消化这些难受的情绪。”
她的话触动了灾民心中的伤痛,许多人开始低声哭泣,紧张的气氛渐渐缓和。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说得好听!你们这些当官的哪懂得我们的苦!我们要的是实实在在的东西,不是空话!”
气氛再度紧张起来。
陆羡初突然开口,声音清冷却有力:“本宫确实不曾经历诸位之苦。但今日在此向各位保证:三日内,所有棚屋修缮完毕;五日内,保证每人每日能得饱饭;十日内,必给诸位一个长久的安置方案。”
她目光扫过众人:“但若有人借此生事,扰乱秩序,休怪本宫依法严办。朝廷有仁慈之心,亦有律法之威。”
软硬兼施的一席话,让灾民们安静下来。李大山率先跪下:“谢殿下!我们...我们相信殿下!”
危机暂时化解。
回到临时搭建的办公帐中,陆羡初屏退左右,单独对苏星言道:“今日你做得很好。那种情况下,若强行弹压,必生暴乱。”
苏星言却道:“殿下承诺是否太过?十日内拿出长久安置方案,时间恐怕不够。”
“本宫自有打算。”陆羡初眼神深邃,“倒是你,为何先问那汉子姓名来历?直接安抚不是更省时?”
苏星言解释道:“愤怒往往源于无助和恐惧。让他说出名字和来历,是让他感到被当作一个人而非‘灾民’看待。先建立连接,才能有效沟通。”
陆羡初若有所思:“你总是有这些特别的见解。”
随后的日子里,两人配合越发默契。苏星言专注于灾民的心理需求,组织各种活动缓解压力;陆羡初则调动资源,确保物资供应和秩序维护。
不过也有不和谐的时候。一日,苏星言提议为失去亲人的灾民举办集体悼念仪式,让他们有机会宣泄悲伤。陆羡初却皱起眉头:“聚集大量情绪激动的灾民,万一失控如何是好?”
“悲伤若得不到宣泄,反而更容易酿成祸端。”苏星言坚持,“我会设计好流程,确保安全。”
陆羡初权衡再三,最终同意,但坚持要加派便衣侍卫混入人群中。
悼念仪式上,灾民们痛哭失声,诉说失去亲人的痛苦。苏星言引导大家分享美好回忆,将焦点从失去转向珍惜。仪式结束时,许多人的情绪明显有了缓解。
陆羡初在远处默默观察,眼中闪过复杂神色。她不得不承认,苏星言的方法确实有效。
另一日,两人在安置方式上产生分歧。苏星言希望尽可能保持家庭和村落的完整性安置,认为社会支持网络对心理康复至关重要;陆羡初则更考虑实际效率,主张按劳动力强弱分开安置,以便调配人手参与重建。
“殿下,强行拆散这些刚刚经历创伤的人,会造成二次伤害!”苏星言罕见地激动起来。
“但重建工作需要壮劳力,老弱妇孺安置在城内更为安全。”陆羡初冷静反驳。
两人争执不下,最终各退一步:以家庭为单位安置,但壮劳力需轮流参与重建工作。
最大的考验发生在安置进行的第七日。一场暴雨突然袭来,临时安置区多处淹水,灾民情绪再度恐慌。更糟糕的是,谣言开始流传,说朝廷其实无力安置,准备强行驱散灾民。
深夜,帐外传来骚动声。苏星言和陆羡初同时惊醒,冲出帐外。只见数百灾民举着火把,围在存储粮草的仓库前,与官兵对峙。
“朝廷要饿死我们!”
“打开仓库!我们要粮食!”
陆羡初面色一沉,正要下令强压,苏星言急忙拉住她:“殿下不可!让民怨发酵片刻,反而能看清问题所在。”
她快步走向人群,不顾侍卫阻拦,直接站到灾民面前:“诸位!我是苏参事!有什么诉求,可与我直言!”
一个老妇人哭喊道:“他们说...说粮仓其实空了!明天就没饭吃了!”
苏星言心中一惊,回头看向陆羡初。公主立即下令:“打开粮仓,让众人亲眼看看!”
仓门大开,里面堆满粮袋。陆羡初命人随机打开几袋,都是饱满的米粮。
陆羡初声音冷峻,“现在,谁再散播谣言,扰乱民心,依法严办!”
灾民们面面相觑,面色尴尬的相继散去。
事后查证,谣言竟是由几个别有用心者故意传播,意图制造混乱。陆羡初雷厉风行,将主谋者依法处置,迅速稳定了局势。
是夜,两人在帐中对坐,皆是疲惫不堪。
“今日多谢你。”陆羡初突然开口,“若非你阻拦,本宫或许已采取了过激手段。”
苏星言摇头:“殿下最终处理得宜,恩威并施。”
烛光下,陆羡初仔细打量着苏星言。这张看上去有几分孩子气的脸,却有着超乎年龄的智慧和勇气。更难得的是那份悲天悯人的情怀,在这乱世中显得如此珍贵。
“你究竟从何处学来这些……方法?”陆羡初忍不住问。
苏星言揉着太阳穴,表情有些落寞,语气确实轻松的:“或许是另一个世界吧。”
这句玩笑话让陆羡初也难得地莞尔:“若真如此,那个世界定是个好地方。”
帐外雨声渐歇,黎明将至。十日期限已到大半,安置工作虽有波折,但总体顺利。而苏星言和陆羡初在这段共事中,对彼此都有了更深的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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