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渐爱马成痴,那赤龙驹千金难得,便是朕的御马苑里都没有,他竟舍得送人。”
李渐痛失爱马,回去就病倒了,他这边一告假,王妡那边就知道了前因后果,只觉甚是有趣。
“当时那情形,李渐不送也得送。”沈挚笑道,这里头还有他的一份功劳哩。
王妡亦笑:“吴桐得了匹好马,得叫她好生谢你帮忙才是。”
“主要是雨田兄,吴知州该谢他。”
沈挚将三司呈上的军务分门别类整理好,写好条陈放在王妡左手边,方便她取拿,禀道:“殿前司禁军昨日与步军司起了冲突。步军司锁拿萧氏闹事者,殿前司说其以权谋私,拦着不让步军司把人带走,双方从口角之争到后来发生了械斗。”
殿前司禁军昨天与人起冲突,殿前司管军李渐今天告假,可真是太巧了。
“臣以为,械斗者皆以军规处置,他们的上官亦担责按军规处置。”沈挚道。
殿前司与步军司在交接军务时发生冲突,阻拦办差、辱骂同袍、先动手打人的都是殿前司禁军,殿前司当负主要责任,事情发生不到半日,南绍莘找到沈挚,言李渐卧病在床无法主事,请他主事。
南绍莘有点儿小聪明,两军纷争直接闹到皇帝面前,皇帝肯定会处置殿前司,但也会给皇帝留下一个他南绍莘不堪用的印象。
而枢密院和兵部属文官系统,前朝国祚近三百年,在军事上一直以文辖武,武官地位始终不如文官,若叫这二部插手,恐怕不管是殿前司还是步军司都得脱一层皮,何况还发生了械斗。
南绍莘分得很清楚,要对付李渐,不是将自己也搭进去,他们武将的矛盾属于内部矛盾,被文官插手就是被外部进攻了,哪怕如今的枢密使沈震是战功赫赫以武转文也不行。
他将在京的高阶武将扒拉了一个遍,亲卫营大统领阎应豹、皇城司勾当公事霍照等等,甚至马军司都指挥使闾丘蓁他都考虑过,最后找到了安定侯这位妙人。
沈挚的职事是幽州大都督,理论上管不了京城禁军,但不知皇帝陛下是有意还是忘了,她没有明旨将沈挚去年攻打来犯猃戎时的差遣“天下兵马大元帅”收回,所以另一个理论上,天下兵马都可让沈挚调遣。
京城禁军是天下兵马的一部分,沈挚处置前殿司那队人,就不算越俎代庖。
南绍莘算盘打得噼啪响,谁也不知他想过没有,沈挚乃边将,插手京城禁军事务会不会犯了皇帝的忌讳。
但沈挚谨慎周全,他与王妡的关系再亲密,他也不会去挑战她身为帝王的权威。
他是她的爱人,更是她手里的枪,只需要为她守住这得来不易的万里河山。
以沈挚治军之严,甭管谁有错在先,谁的错更大,胆敢械斗者,他皆会按军规从重从严处置。
南绍莘若是了解沈挚为人,是绝不会找上门的。
只能说他有点儿小聪明但不多,如意算盘落空了。
王妡拿过条陈看罢,着枢密院按沈大都督的条陈去处置触犯军规的两司禁军。
接着唤贡年过来:“你去李渐府上,替朕申饬他。”
“喏。”贡年应道,轻而快地出了庆德殿。
王妡思忖片刻,唤来一个快行,吩咐:“传令南绍莘,但有顽抗之萧氏者,他认为当斩,可就地格杀。”
快行领命离开。
沈挚看向王妡,陛下这道口谕不像是为南绍莘撑腰,更像是为难他。
顽抗的萧氏可不少,谁当杀谁不当杀,这其中的度一个把握不好就是引火烧身,这口谕可够南绍莘头疼的了。
皇帝已经下令,他不能不杀,也不能都杀,更不能乱杀,屠刀每一次挥下之前都得仔细斟酌,否则御史的弹劾就够他喝一壶,更别说与李渐相争了。
所以陛下这是为我撑腰。沈挚心里美滋滋。
王妡看他还在笑,没好气儿地说:“别人算计你,你还高兴。”
沈挚脸上的笑容更大了:“陛下心疼臣,臣自然高兴。”
王妡也笑了:“傻。”
沈挚道:“臣自回京,便观殿前司禁军皆散漫,疏于操练,且屡有将士触犯军纪,然多是犯而不罚。长此以往,前殿司禁军还有何战斗力可言。”
三衙禁军是皇帝亲兵,负有拱卫京畿之重责,合该是精锐中的精锐。
可看殿前司禁军是个什么鬼样子,这散漫模样要是在他营中,早就被拉出去打军棍了。
国中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无数暗流涌动。
还有猃戎、西骊、南昭等群狼环伺。
禁军若都变得不堪一击,这大好河山将被撕裂,中原大地将重现战火。
“陛下,三衙,该好好整顿一番。”沈挚道。
沈挚不是没心眼的人,南绍莘这小伎俩全不足以让他上当,他之所以顺水推舟答应南绍莘,便是想借由此事进谏皇帝,整顿三衙风气,断不能再叫三衙散漫下去。
王妡颔首,对此言亦是赞同。
朝中现今摆在她面前的弊端,最严重的两个,大量冗官是其一,少善战将领是其一。
在她上辈子,沈震、沈挚父子枉死台狱里,朝中面对猃戎来犯竟无将可用,最终惨败,割地赔款,尊严尽失,百姓困苦。
她重生之后,多方斡旋救下满门忠烈的沈家,叫沈家父子经营北方边塞,花费数年时间构筑起阻拦猃戎铁蹄南下的防线。
后有吴桐献策,她征召了不少方士、铁匠等能人,制出雷火球、霹雳弹之类火器,终于是叫猃戎起了忌惮之心,不敢轻易南下。
但这些都不够。
朝中善战的将领依旧寥寥。
梁太.祖兵变夺得皇位,便忌惮武将拥兵自重,效法他的做法,遂对武将多方打压。
枢密院以文辖武就是梁太.祖的手笔之一。
叫从不亲临战场的文官去指挥武将练兵打仗边防谍报,属实是前无古人。
因此,终梁一代对外战争上输多赢少,梁肃宗甚至有临战前才赐将领舆图、阵图这样的奇事,可想而知,那一仗是何等惨败。
权任轻而法制密,将士如何能奋于一战!
在如此政权氛围之下,梁朝能叫得上名号的名将寥寥无几,且多无法善终。
如先头被萧煜用来陈情的李承恭,即使辞爵不受上交兵权了,还是被梁太宗逼得以死明志。还有梁初被誉为名将第一的杨彬,他急流勇退虽得以寿终正寝,然其子在朝堂上被诸方排挤,默默无闻战死,殁时不到弱冠之年。
还有满门忠烈、祖祖辈辈皆为国捐躯的沈震,被冤死于台狱里,何其可悲。
这都是梁朝近三百年的积弊遗留。
王妡在前枢密使蒋鲲落马后,力排众议将沈震提在枢密使这个位置上,为的就是打破朝中无将可用的僵局,让武将能与庞大的文官集团相抗衡,最好是能达到文武平衡之态。
“如今暂无战事,你领个殿前司主管公事的差遣,好好整肃一下殿前司。”
王妡交待的事沈挚自是无不应的。
王妡又点了几个都虞候和指挥,让沈挚重点观察。
“李渐此人可做刀,却不可为将。”王妡淡淡道。
身为武将,终生无对外一战,乃是耻辱。
可以李渐之将才,除非王妡是奔着亡国去的,否则绝不会叫他领兵抵御外敌。
王妡在梁熹宗朝为太子妃时看中李渐,是他往上爬的狠劲让她觉得他可为自己手中的一把刀。
李渐当时确实成为了她手中一把锋利的刀,刀锋所指处非死即伤。
然如今早已不是梁熹宗朝也不是献帝时期,是她王妡统治的时代,李渐再以从前的风格来行事就不合时宜了。
在王妡完全架空献帝之后,就提点过李渐,不止一次,让他好生在禁军中培养些优秀将才。
李渐不仅没听,还偶有打压有才之人的举动。
王妡对此很失望。
随着权力越大、掌权日久,李渐的短处被暴露无遗——嫉贤妒能、目光短浅、自作聪明。
现在是连把刀都做不好了。
毕竟是跟在自己身边多年的老臣,且为她登基也算立下了汗马功劳,只是希望李渐能有点脑子,别在将来悲呼鸟尽弓藏。
她将沈挚差遣去殿前司便是敲打李渐,希望李渐别让她彻底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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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渐在家中躺着,的确是病了。
他平生一好名马,二好美人。
他最爱的一匹马被夺走,他焉能不病?
他这是心病!
躺在家中,他没有得到医治心病的心药,反而得到了皇帝的申饬。
原本七分假的病变成了七分真。
后又听皇帝差遣安定侯去殿前司主管公事,李渐十成十病倒了。
“陛下这是要弃了我呀。”他对来给他侍疾爱妾如此抱怨,可见是真病糊涂了。
年轻貌美的女人接过侍女拧得半干的巾子,边擦拭李渐蜡黄粗糙的脸,边宽慰他:“老爷切莫说此等丧气话,陛下定不是无情之人。说句实话,陛下这江山有一半是老爷您打下来的,陛下该感激老爷您才对。”
“这话不可乱说!”李渐还是有一点理智的,当即便厉声呵斥:“你是想要害死老爷我吗?”
爱妾瑟缩了一下,娇怯道:“这屋里只有老爷、妾身和春桃,没有外人妾身才敢说一两句实话的。”
李渐看向爱妾的贴身侍女,侍女立刻跪下,说道:“奴婢万不会漏一字与外人。花娘子对奴婢有救命之恩,奴婢断不会做那等恩将仇报之事。”
“老爷,您就放心吧,”爱妾娇娇地靠近李渐,“咱们在屋里说几句话,没人知道的。在自己家里还不能说几句畅快话了不成。”
李渐摇头:“你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皇城司的那些察子一个个都长了八个耳朵十只眼睛,他们什么探察不到。”
“那老爷觉得咱们三个人里,妾身是察子还是春桃是察子,还是老爷是察子呀。”爱妾扑到李渐身上,与他**。
年轻貌美的女子这般依恋自己,李渐要不是在病中,还真想吃点他私下请良医配的好药,与爱妾大战一回合。
心有余而力不足,口头**几句还是可以的,李渐说着荤话,爱妾娇媚的笑声传到卧室外头。
侍女春桃端着水盆退出卧室,出门一抬眼看到一抹秋香色的背影。
那是……夫人?
她在门外站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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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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