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嗡——”手机震动声响起。

程千千摸过手机，接听：“喂？”

话筒那边传来汽车喇叭的声音，还有隐约的轮胎飞速旋转的摩擦声。显然对方正在不断加速超车中。

乔观的声音传来，语气镇定，但语速很快：“千千，西郊外出现了一股魔气，已经感染了不少生物，需要你紧急出个外勤任务。我现在就过去接你，十五分钟后到。”

程千千一边摁着小宁宁正意图去抓够手机的那双不安分的小手，一边简洁回道：“现在已经晚上八点半了。”

乔观：“……谢谢，我知道时间，你不用提醒。我会给你外勤记上加班补贴的。”

程千千很有礼貌地颔首道谢：“多谢乔处。”

挂断电话，程千千把手机扔到一边，点了点宁宁的小鼻头，笑眯眯道：“宁宝，妈妈要去工作了，一会儿带你去找你柳姨好不好？”

宁宁还想去抓手机，一条小胳膊伸得远远的。

程嘉宁是程千千的女儿，前段时间刚刚过了三周岁生日。

三年前程千千初来盛阳市，记忆全无，被乔观捡了回来，做全面体检时候才发现已怀孕五个多月。几个月后，她生下了一个女婴，就是程嘉宁。

别的小孩子三翻、六坐、七滚、八爬、周会走，宁宁全都比别人晚一步——或者晚好多步，两岁半的时候才刚学会走路，现在三岁多了，说话还只会单字往外蹦，比如现在——

“机……机……”宁宁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远处的手机，一只小手在半空中抓啊抓的。

程千千一把摁下她的小爪子：“机什么机，不许看手机。过来妈妈给你穿外套。”

程千千快速收拾好宁宁，抱起她出了门。

楼下不远处有一棵大柳树，树干很粗，足足需要三人才能合抱起来。

现在已经是隆冬腊月，别的树木叶子早就落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树干。而这棵大柳树却与众不同，它一半是郁郁葱葱的枝叶，另一半则是毫无生命力的焦黑色。

数十年前的一个雷雨天里，一道惊雷不偏不倚正正好劈在了这棵大柳树上，从树冠到树干完完全全一分为二。于是就造就了这棵树生与死、荣与枯这样泾渭分明的样子。

一楼有一处房间离这棵柳树最近，原本是空着的，后来被程千千放了一张床，还有一些玩具。

程千千把小宁宁放在床上，敲了敲窗户：“老柳。”

几根柔软的柳枝悄然而至，从窗边挤了进来。柳枝盘旋在程千千面前，像水蛇一样扭了扭，最后在半空中扭出了一个问号。

老柳：？

程千千望了一眼窗外，马路遥遥之处，亮白色的灯光亮起。乔观的车正向着这边飞驰。

程千千：“帮我照顾一下宁宁。”

更多的柳枝挤了进来，一缕柳枝分到宁宁面前，在她面前缠绕成一只小鸟形状盘旋飞舞。其他的柳枝则纠缠成一个人形站在了程千千身前。

柳枝人形身材娇小，脸上五官并不清晰，只能勉强辨认出眼耳口鼻，长长的柳枝绕成一束高马尾落在她身后。

柳枝人形冲程千千伸出手来，嘴巴开合，粗哑如同砂纸磨过的声音传出：“手机。”

老柳照看宁宁每次必然会讨要报酬，每次的报酬也必然会是手机的使用权。

渴望沉迷网络世界的老柳特别想拥有一台自己的手机，然而它又生怕自己拥有了手机就耽误了修行这个正事。两难之下只能选择折中的方式：给人类帮忙换取偶尔的沉迷。

老柳要手机已经成了惯例，程千千特意准备了一台备用机，她把备用机放在老柳手心里，俯下身在宁宁的脑门上亲了一口，柔声道：“宁宁和柳姨玩一会儿，妈妈要出去一趟。宁宁要是困了就让柳姨陪着你睡觉觉。”

宁宁眨巴眨巴着大眼睛看着程千千，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

程千千冲她挥了挥手：“宁宁拜拜~”

宁宁看懂了这个手势，每次妈妈要离开她都要做这个手势。

她小嘴瘪了又瘪，鼻头和眼皮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眼泪在眼睛里滚了两圈，然后啪嗒一声掉了下来，看上去极为可怜。

宁宁小手紧紧抓着程千千的衣服不放，哭得上气不接的：“不……不……麻麻……”

程千千抱着宁宁，耐心哄着：“不哭不哭，乖宁宁不哭，妈妈很快就回来了，我像你保证，等你睡一觉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眼就能看到妈妈。”

楼外，一辆黑色轿车一个漂亮的急停，正正停在了大楼门前，紧接着代表催促的喇叭声响起。

程千千充耳不闻，继续对老柳一条一条嘱咐着：“二十分钟之后给宁宁充点奶粉，180毫升的水加三勺奶粉，水温我已经调好了。喝完奶粉记得给她刷个牙。换紫色小兔子的那件睡袋。她爱听的睡前故事手机里保存着了，听两集就可以了……”

喇叭声再度响起，连续三声短促的喇叭声显然是对方此刻急躁心情的具现化。

紧接着程千千的手机急促震动起来，她看也不看直接挂断，继续对着老柳：“她睡着了告诉我一声。还有你记得把窗户缝给堵严实了，别漏了风进来。”

她最后亲了亲宁宁湿乎乎的小脸蛋，把还抽抽噎噎哭个不停的小女儿交给了老柳，这才转身出了门。

程千千刚上了车，屁股还没坐稳，乔观已经一脚油门，车子已然如同离线的利箭一般轰然冲了出去。

程千千脑袋咚的一声，重重撞在了头枕上。她揉了揉脑袋，脸色连变都没变一下，有条不紊地调整坐姿，系上了安全带。

仪表盘上的指针不断攀升。乔观一边踩油门一边跟程千千介绍当前情况：“三队队员正在西郊待命，已经初步控制了魔气蔓延速度，不过情况不容乐观，保守估计已经蔓延了方圆三公里左右。这个范围，你没问题吧？”

程千千言简意赅，语气笃定：“没问题。”

乔观松了口气。

虽然程千千在安全局挂名了三年，但是真正让她出任务的次数少得可怜，局里关于她能力的数据也并不准确。

方圆三公里的范围，乔观实在怕她顶不住。

要不是这次时间紧、任务重，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乔观也不会找上程千千。

一路风驰电掣，终于来到了目的地。

乔观的车一停，几个防卫队三队的队员就迎了上来：

“乔处好。”“乔处来了。”“乔处……”

紧接着，副驾驶车门打开，程千千安安静静地下了车。

那几个队员忽然哑了声，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没有说话。

虽然已经是隆冬腊月的晚上，但程千千穿着依旧单薄，只一条牛仔裤、长袖T恤和一件休闲外套，往那一站，让人看着就替她觉得冷。

程千千身高约莫一米六五，身材削薄，看上去颇有一种弱不禁风、柔柔弱弱的样子。

她长着一副恬静可爱的面容，圆圆的杏眼，红润的嘴唇，挺翘小巧的鼻子，看上去就甜美可爱。

然而她的神态却天然有一种冷淡漠然的清冷感觉。微微下垂的眼睑，抿成直线的嘴唇，夜风中冷白的皮肤，全都彰显着距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程千千头发几乎及腰长，一头长发在脑后随意扎了一个低马尾，凛冽寒风扬起了发尾。她似乎是嫌麻烦，直接将外套兜帽盖在了头上，让头发不再飞扬。

几个队员看着兜帽下白皙精致的下颌，这才迟疑着打招呼：“程……主任……”

程千千没有职务，只是挂名在安全局下，但她情况特殊，此情此景下，他们只能客气地称呼她一句程主任。

程千千只一颔首，没有言语。

乔观早已经附身向监测器屏幕看去。

一个防卫队队员指着监测器向乔观汇报当前情况：

“发现魔气后我们第一时间在四周安装了超声波驱逐器，将沾染魔气的生物活动范围控制起来。但是有些动物不受控制，向外围散去，动植物都有感染。按照监测器显示，目前感染范围大约有方圆四公里。再向东南十五公里处开始，零星有人居住。东三十公里处有大型村镇，人群密集。必须要尽快处理，以防人类被感染。”

乔观脸色凝重。

方圆三公里已经是大范围感染了，以他一己之力去设立阵法已经极为困难。现在范围又超出了预计，已然达到了方圆四公里，可能他也……

无力支撑。

乔观问道：“穆一彤到哪了？”

队员回答道：“刚和穆姐通了电话，她还有二十分钟才能到。”

乔观剑眉紧蹙，低头不语，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队员小声翼翼地叫他：“乔处……”

如果由他一人设阵驱除魔气，恐怕他根本撑不住，阵法一旦破裂，恐怕魔气会扩散得更加广阔；如果继续等穆一彤的话，只恐迟则生变。

乔观一时之间无法抉择。

就在这时，一名队员忽然指着监测器屏幕，惊道：“乔处！”

只见屏幕上，一片代表魔气的浓郁黑色斑点迅速向东方外围扩散开来。

乔观神色一凛，厉声喝道：“怎么回事儿？”

与此同时，对讲机里也传出现场队员的声音：

“蝙蝠！有一群感染了的蝙蝠跨出了驱除的范围，正在向东飞去！艹！”

紧接着一阵嘈杂混乱的沙沙声，随后那名队员的声音再次传来：

“蝙蝠破坏了超声波驱逐器，东南角已失守，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乔观豁然起身，脸色沉得不能再沉，从口袋中拿出瑞士军刀，弹出刀刃，在自己的手指上划了一道，同时快速安排部署：

“小李！点十人去支援，带上武器，凡感染动物一律射杀，务必将扩散范围控制住。

小王联系穆一彤，给她发定位，让她在东边拦截，一定不能让蝙蝠进入村镇。程千千！”

乔观将头转向程千千，沉声道：“配合我。”

兜帽盖住了程千千的脸，乔观看不清她的神态，只能看到她下颌微微点了点。

情况紧急，乔观没时间再去确认程千千的能力。他将指尖血重重摁在一张朱砂符箓上，口中一声历喝：“阵起！”

话音未落，远处一阵风声呼啸，丛林之中一阵龙卷风凭空生出，自下向上呼啸而起，犹如长龙飞天。

紧接着，那龙卷风砰然向四周扩散开来，一时之间只听得到满耳风声凄厉，间杂着树枝断裂的咔嚓声和各种动物的凄声嚎叫。

龙卷风继续扩散，一公里，两公里……三公里……

监测器显示屏上，方圆三公里内，黑色斑点被搅得七零八碎。

三公里外，无数黑色斑点仓皇向外围逃去。

龙卷风扩散得速度越来越满，三点二公里……三点四公里……

乔观双手结印，后槽牙咬得紧紧的，脖颈上的青色血管明显凸了起来。

明明是隆冬的晚上，他的额间却冒出了一层密密的汗珠。

三点五公里……三点六公里……三点六公里……

龙卷风的扩散胶着在了半径三点六公里的地方，再难以前进半分。

四百米，就还差四百米而已……

乔观结印的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随即颤抖蔓延到他的胳膊乃至整个身体，犹如……

强弩之末。

他牙齿咬得太紧，以至于两侧脸颊。也在轻微的抽搐。一双眼睛逐渐漫上了血丝。

只差最后四百米，只要控制住这四百米的距离就够了，东边逃走的魔气，穆一彤和队员们完全能够处理了。

要控制住这四百米的距离就够了……

噗！

乔观猛然喷出了一口血来！

冷风飒然而过，一口热血还在半空中便被那冷风扫成了血雾，四散而去。

与此同时，原本已无以为继的龙卷风，“轰”的一声，倏然再度猛烈旋转扩散开来。

方圆四公里，完全被龙卷风覆盖其下。

乔观脸色惨白泛青，无力地滑跪在地上。

他想扭头告诉程千千动手，然而此刻他已浑身虚脱，再没有一丝力气，别说扭头，就连动一下手指都做不到。

他觉得自己似乎是张了张嘴，但并没有发出声音。下一刻，他眼前一黑，已经昏迷过去。

程千千并没有看倒在地上的乔观，她远远眺去，龙卷风肆虐之后，整片丛林一地狼藉。

而在丛林上方，堪堪肉眼可见的浅黑色雾气纠缠着向上空逸去。

一名队员谨慎地靠近程千千：“程主任，您该……”

程千千伸出右手，手心向上。

她的手掌骨肉均匀，手指纤长白皙，看上去就像艺术品一样。

随即，自她手心之中，凭空出现了一团白色光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