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抱怨父母,他说这话就好像放了个屁一样容易。
但夏梦也理解,楚天奇大大咧咧的,并不是一个同理心很强的人。
他能说出这样居高临下的话来“指点”她,她其实心里并不生气,她只是突然很羡慕楚天奇的没心没肺,或许只有生活在幸福的家庭里,才能那么轻松地说出这样的话来吧。
屋外,她听着父亲大着舌头高谈阔论、指点江山。
她心想,傻逼。
也不知道在骂谁。
一直到她看完了两本漫画书,大人们才散场。楚天奇还友情借给她一本,冲她挤挤眼,小声道:“上学了再给我就行。”
夏文斌醉得东倒西歪地走路,又偏偏不许楚有才送,更不许人扶,毛慧芳宛如一个任劳任怨的老妈子似的搀着他,不断地说道:“老夏,我扶着你我扶着你,别摔倒了。”
夏文斌粗鲁地一把搡开她:“你滚一边儿去!”
毛慧芳简直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对夏梦道:“小梦啊,你快扶着你爹,你看他猫尿灌多了路都走不直了。”
夏梦装作没听见,躲得远远的。
她也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被粗暴地推开了还要逼她去。
于是毛慧芳赌气道:“那我也不扶。”
但过了两秒,她还是走上前去扶他了。
夏梦感觉父亲醉得发红的眼珠子在自己身上聚焦了一瞬。
她心想,父亲八成是生气了,不过他贪好酒,醉得太厉害了,回家就得睡觉,明天一早起来,八成啥也记不得了。若是现下里她不知好歹地凑上去,谁知道他会不会又因为什么事发作呢!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君子夏梦小心地躲得远远的。
~
第二日是个晴朗的好天气,日头亮灿灿地抛洒在夏梦的房间里。
周遭的邻居都知道,夏家很有钱。
和巨富之家比不了,但是在这个小县城是有点名气的,比楚天奇家和这里大部分人的家条件好多了。
就比如夏梦的卧室,里面全是欧式的家具,大约有70平,有单独的卫生间和衣帽间,内部装潢像是公主的宫殿一样,床上还有粉色的纱幔,点缀着蕾丝——装修的时候所有的材料和家具,都是夏文斌给她精挑细选的。
夏文斌说过:“我的女儿,必须生活得像公主一样!”
但他也很惋惜:“如果夏梦是个男孩就好了。”
此时,夏梦在写周末作业,奶奶坐在她身后的沙发上慢吞吞地叠衣服,同时又慢条斯理地说着她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
“……哎,你爷爷呀,那个脾气真的是暴躁,那时候我还是女民兵队的小队长呢,他给我头都打破了,追着满村打。解放前我在地主家做长工的时候,地主老爷都不打我,伺候的三个小姐人也好,都叫我姐姐。后来啊,多亏民兵大队长找到他,说夏同志,你要是再打你的老婆,组织会严厉地处分你!你爷爷是党员,他怕处分,说再也不打我了,真的,打那之后他到死也再也没动过我一根手指头。哎,说起来,你爷爷对我,真的是很好呢。”
夏梦写完了英语作业,听到了一点尾巴,于是说道:“好?你该恨他,这种人也配入党。”
“嗨,谁家男人不打老婆呢,但是能改过来的只有你爷爷一个。你还小,你不懂。”
“要我说,无缘无故打人的人,多少脑子得有点毛病,我爸就是随了我爷爷,家族遗传性神经病。”夏梦冷冷地下了判断,“保不齐我也是。”
“胡说,你爸可比你爷爷好多了!”夏奶奶有点激动,“这么多年,他哪怕和你妈吵架,动过她一根手指头么?没有!你问问哪个男人能做到!你妈那人,又是那么个狗脾气。”
“很多男人都可以做到!”夏梦不耐烦:“不打老婆是多么正常的事,您还当成个功勋了。就因为您这样溺爱他,我爸又是家里的老幺,给他惯得又懒脾气又坏。”
她想了想,又强调,“而且我妈脾气已经很好了,家里所有的家务活都是我妈在做!”
“那本来就是女人该做的活!我难道没有帮她么?你看你大伯,原来进厨房做饭,你嬢嬢*还生气了,说我嫁的男人可不是围着灶台打转的。男人的心就应该在外面,去闯荡!要不你爸怎么升职?怎么给你现在的生活?你还小,你不懂。你现在跟个皇后娘娘似的,你哪能知道有多少人还吃不上饭,上不了学呢?你啊,身在福中不知福。”夏奶奶苦口婆心。
“凭什么?!我觉得不是这样的!”
“那你觉得应该是什么样!”
“家务一起做,事情有商有量,互相尊重,互相理解!”
“哎,你呀,就和地主家的小姐似的,书读多了,脑子就乱了。你妈才挣几个钱,能和你爸比么?”
“那我妈也没少挣啊!她是公家单位有工资,家里的卖的那些化妆品,还不都是她帮忙进货发货!不能说得了个免费劳动力,就说她挣钱不如我爹多吧!”
奶奶放弃了与她沟通,“得了,不和你说了,写作业吧,你爸爸快起床了,我去瞅瞅你妈做了什么。”
奶奶把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给夏梦放在衣柜里,又顺手把她随手扔在沙发上的脏衣服扔在了衣服篓里,这才赶紧去帮厨了。
夏梦感觉有些气闷。
但是对奶奶发脾气,又不公平。
这时,父母的卧室就有了动静——是夏文斌起床了。
夏梦看看表,十一点半了,她刚好写完了物理作业。
过了大约十分钟,穿着睡衣的夏文斌推门走了进来。他的头发乱糟糟的,眼睛依然发红,他皱着眉头问道:“你干嘛呢?”
虽然已经过去了一天,但是她仿佛能闻到一股酒气。
再昂贵的酒,被人喝了也是臭的。
夏梦仍然沉浸在方才奶奶的“歪理”中没缓过神来,硬邦邦地说了句:“写作业。”
夏文斌站那看了她一会儿,她就这样低着头,继续写。
突然,夏文斌一屁股坐在她樱花色的沙发上,背过身去,命令道:“过来,给我捏捏肩。”
夏梦笔下一顿。
心里没来由的觉得恶心。
过了一秒,她说:“我在写作业呢,让奶奶给你捏吧。”
“我他妈的让你过来捏肩你听到了没有?”夏文斌的声音突然变极冷。
夏梦的笔停住了。
她意识到,父亲昨天并没有断片,他在发作她没有去扶他的事儿。
父亲很怪异,喜欢别人被推开但仍然上赶着来关切他。
她理解,但她不喜欢,所以仍冷冷道:“我说了,我在写作业。”
夏文斌突然站起身冲过来,血红的眼睛瞪着她:“你捏不捏。”他高大的身影遮住了窗外的阳光,好像整个世界都暗了下来。
“我不……”
她话音未落,脸上已经重重挨了一巴掌!!!
世界仿佛也因此被吓得安静了一瞬……
夏梦“噌”地一下站起来!!!
她没有哭,但她狠狠瞪着夏文斌,她的眼睛也和夏文斌一样红了,姣好的面容十分狰狞。
“你捏不捏。”
“我不捏!”
“啪!”又是重重的一巴掌,打在同一边。
“捏不捏?!”
“我死也不!!!”她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颤抖,坚定。
她心想,如果我像楚天奇那么人高马大,他还敢打我么?
“啪!!!”
无意义的对话就这样重复着,夏梦的右脸被接连打了七八个巴掌!
她的耳朵里嗡隆隆地疼着,脸也疼,右边的脑袋都跟着一抽一抽的疼!
但是比疼痛更难以忍受的,是她内心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屈辱和愤怒。
脑子里那个细细的、恶意的声音又说道:“真能忍……”
夏文斌打完了她,似乎犹不解气,指着她咆哮道:“你被惯坏了,你这个不知道感恩的王八羔子!龟儿子!我不好好教训教训你,你他娘的要翻天了!!!从今天开始,你三天不许吃饭!!!”
夏文斌嗓门极大,咆哮的声音简直就像是天上的响雷炸在耳边,炸得人心惊肉跳,比他的巴掌还让人感到头晕目眩。
夏文斌“咣”地甩上了门!
巨大的声响,余音都似乎好久才消散去……
一秒,
两秒,
三秒,
“啊——————!!!”夏梦突然冲到门前锁上门,随即,她疯了一般嚎叫起来,使劲地嚎叫,拼命地嚎叫,就像一头濒死的狼一样!仿佛这样就可以宣泄出她的委屈与愤怒!
然后,她开始拿起自己身边一切的东西往地上掼——杯子、文具、花瓶……
她开始撕书,用手撕,用牙扯,就好似疯了一样……
她好像确实是疯了,因为她停不下来,好像自我已经远去,余下滔天的情绪操控了一切。
“啊——————!!!”她尖锐地叫着,声音已经叫得劈了,但她依然叫着。
她听到妈妈和奶奶在叫着什么,在敲门,但夏文斌的声音显然更高,他在咆哮着捶门:“你他妈的干什么?!你敢锁门?!**的!你给我把门打开听见没有!!!”他甚至狠狠踹了两下门!
但那门也是他挑的,结实极了,锁也牢固得很。
毛慧芳在门外尖叫道:“夏文斌你是不是有病啊,你又怎么她了?你灌了马尿不好好睡觉孩子又碍着你什么事了!”
奶奶亦在尖叫:“你怎么和你男人说话呢!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夏梦感觉自己要崩溃了,她心里骂着最难听的脏话,抱着脑袋,可无论她如何发泄、尖叫、暴力,亦或者是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地狠狠扇自己耳光,那些委屈、屈辱、不解、狂怒,都像是毒液一样,无法被排解出来!!!
毒液左冲右撞找不到出口,只好内流,**地流向她的心里,烧灼得她心里千疮百孔。
“啊——————!!!”
她还在无谓地尖叫,叫声带了哭腔,像一个凄厉的女鬼。她想杀人,可是她又能杀谁呢!她一把拿起美工刀,想要立刻割在自己的手腕上,却半天下不去手。
她的手腕白皙得就像一截细细的白藤,青色的血管似乎只要刀锋轻轻一吻便可以割断……
“还是别了吧。”脑子里的声音很冷静地劝着,“有疤不好看,我可不喜欢。”
刀锋慢慢压在了她的皮肤上……
冰凉。
她的手颤抖得厉害,眼前却被泪水蒙住了,什么也看不清。
嬢嬢* =婶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无处可逃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