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琰,你这是做什么!”
赵志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人,皱眉道。
徐陌青身患腿疾,行动不便,赵志早已免了他的跪礼,除了祭天大典这样极其郑重的场合,他平日都是不用跪的,只需坐在四轮车上行礼即可。
可今日他方一入宫,便让人将他扶了起来,跪在了赵志面前。
徐陌青俯首,道:“请陛下贬斥臣出京,以慰人心。”
赵志怒而起身:“你我都知道,明华楼的事与你无关,根本就是吴文钧蓄意陷害!朕若贬斥了你,岂不正合了他的意!”
徐陌青抬头,神色平静,说出的话却让赵志心头一沉。
“陛下,这次……确实是我们输了。”
不管他们愿不愿意承认,事实已成定局。这次的确是他们棋差一招,被吴文钧逼退了一步。
赵志咬牙,眼底泛红,心中满是不甘。
“是朕……是朕的错。朕大意了,没有安排好祭天大典,才会让吴狗钻了空子。”
“与陛下无关,”徐陌青道,“吴文钧在朝中积威甚深,绝非一朝一夕可以铲除的。”
“陛下也不过刚刚登基两年,能做到今日这般已是难得,无须因为一两次的失利而妄自菲薄。”
“可这次与以往不同,”赵志道,“这次他占尽了上风,我们一点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赵志想到刚才朝会上吴文钧率领一众人逼迫他下罪己诏的样子,就觉得胸口喘不过气来。
大周自开国以来,从未有哪位皇帝下过罪己诏。
上一个下罪己诏的,还是前朝亡国之君。
如今大周既无重大天灾,赵志本人也无重大过错,只因祭天大典上一桩尚未查明原因的血案,就要求他下罪己诏?
如若真是他的过失而引起的也就罢了,但这件事只要是个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其中必有猫腻,是有人蓄意破坏了祭天大典,现如今却要他这个皇帝来承担所有罪责?
那今后朝中但凡有点什么风吹草动,只要让人觉得可能影响大周的运势了,是不是就都要他下一份罪己诏?
若是如此,那他这个皇帝的颜面何存?赵家皇室的颜面何存?
这大周皇室,究竟是姓赵?还是姓吴?
徐陌青一直让人盯着朝会上的动静,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道:“正是因为如此,陛下才更要贬斥臣,以正视听。让众人知道,您并非对臣一味袒护。如若臣有错,您亦会惩处。”
“可你根本没错!”
赵志道。
他知道这件事绝不可能跟徐陌青有关,朝中文武百官也全都知道!
无论是站在徐陌青这边的,还是站在吴文钧那边的,只要不是个傻子,就都知道这件事可能是任何人做的,都绝不可能是徐陌青做的。
“可我们没有证据。”
徐陌青道。
“就像吴文钧没有证据可以咬死我,我也没有证据可以撇清嫌疑。既然如此,不如陛下先行惩处我,让他无话可说,总好过他以此为由,针对陛下。”
他说着再次叩首:“陛下,臣的官职,甚至臣的生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您。”
“您身为一国之君,决不可因朝臣胁迫便下罪己诏。”
“臣倒下了,您还可以继续向前走,朝中也仍有许多人愿意支持您。但您若倒了,他们便成了游兵散勇。无处施展不说,还会被吴文钧记恨清算。届时只怕用不了多久……这天下就真成了周吴两家的了。”
赵志怔怔地看着他,神情恍惚,半晌后无力地跌坐回去,看着窗外久久不言。
他不是不明白徐陌青的意思,也不是真的那么难以做出取舍,只是实在不甘心……不甘心!
他从做太子的时候就知道,大周如今看似繁盛,其实早已是外强中干,强弩之末了。
如若不做出改变,如若还像眼下这般,任由外戚壮大,世家大族联手侵吞国本,那过不了几年,就连这副空架子都要支撑不起了。
他也不是不可以放下这一切,真就按吴文钧和太后想的那样,安安心心地做个傀儡皇帝,锦衣玉食,只管吃喝享乐就好。
可这样的人生……与被圈养在栏中的猪彘有何区别?
吴文钧与周氏需要他的时候,他就能高坐在皇位之上,不需要他的时候,就能称斤论两地将他卖掉。
赵志热血男儿,不愿过彘狗般的日子,一言一行一饮一食都要看他人脸色。
他熟读圣贤书,以为自己一定能有一番作为,也确实努力去做了。
可努力了这么多年……却似乎什么用都没有。
徐陌青见他一脸颓败,知道此番对他的打击确实不小,宽慰道:“陛下不必太过计较眼前得失,我们这次虽然败了,但仍占有一样绝对有利之势,是吴文钧无论如何也抢不走的。”
“什么有利之势?”
赵志问道,声音淡淡,并不大相信的样子。
徐陌青道:“您才二十出头,吴文钧却已经六十有余。您只要好好活着,便是熬也能熬死他。”
“噗……”
一旁的孙兴没忍住笑出了声,赵志也忍不住笑了笑,之后无奈摇头:“你啊……”
徐陌青一本正经的玩笑好歹将殿中气氛缓和了些许,赵志压下心中那些郁郁的想法,让人将他扶了起来,道:“朕给你寻个好些的去处,方便立功的,这样也能早日将你调回京城。”
徐陌青却摇了摇头,道:“陛下,臣已经想好了一个去处,还请陛下应允。”
“哪里?”
“臣请陛下,让臣随霍世子一道,前往边关。”
…………………………
“不行!这绝对不行!”
姜府,郑鸿宣急的失了仪态,在姜兆面前高声道。
“那霍谨行与二哥有仇,二哥若跟他去了,保不齐有命去没命回来!大哥怎么能答应这种事?”
徐陌青是专程来与姜兆辞行的,为了便于行事,便将郑鸿宣也叫来了,省的还要去一趟浮香阁。
他已经说服了赵志,让他跟霍云腾一起前往边关。
赵志虽然答应了,但消息一旦放出去,吴文钧一派的人可能不会轻易放他离京。
毕竟只有徐陌青在这里,他们才能利用他继续围攻赵志。
一旦他走了,赵志已经对徐陌青做出了惩处,他们就不便再以此为由针对他。
为防有失,徐陌青跟赵志商量好,让赵志做出对他和霍云腾在明华楼引起的事很是恼怒的样子,即刻赶他们出京,要求他们最迟明日午时前,必须离开京城。
留给徐陌青的时间不多,他只能匆匆来跟姜兆和郑鸿宣告别,并将自己将去往边关的事告诉他们。
见郑鸿宣急得跳脚,他抬了抬手示意他坐下,声音沉稳不急不缓地道:“这点我之前已经想过了,你不用担心。”
“我这些年得罪的人不少,不管去哪里,都不一定好过。就算陛下派人盯着,也不一定就能保住我。”
“葫芦关虽然离得远,又是霍家权势所在,但靖国公为人忠义,袁先生又是师父昔日故交,想必他们不会因为在政见上与我有些不合就为难我。”
“至于霍谨行……他与我不睦众人皆知。我跟他一道离京,若是路上出了什么事,不能平安抵达葫芦关,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他。”
“他现在已经因为明华楼一事落人口实,还累害了国公府的名声。只要脑子还正常,他就不会在这个时候对我下手。”
徐陌青这番话看似很有道理,但郑鸿宣并没有听进去。
“这些都只是二哥你自己的想法而已,那霍谨行冲动鲁莽,看着就是个脑子不大正常的,谁知会不会按常理行事?”
“如若他真要在路上对你动手,你与他朝夕相处,他能找到的机会太多了!”
“而且就算他路上忍住了,不对你动手,等到了葫芦关以后呢?”
“你若在葫芦关出了事,大哥总不好以此为由质疑靖国公吧?到时候要怎么办?你想过没有!”
“鸿宣,”徐陌青看着他,温声道,“我们能想到事情很多,但并不是所有想到了的都能顾及到。即便顾及到了,也不一定就能按我们想的那般事事顺利,就如这次祭天大典一样。”
“如若凡事都要求个万全,否则就不肯去做,那我们能做的就太少太少了。如此束手束脚,又如何辅佐陛下,助他扳倒吴文钧呢?”
郑鸿宣讷讷:“我……我知道,可二哥你……”
“此事已定,你不必再多说。”
徐陌青道。
“时间仓促,我实在是来不及再跟菀菀道别了,你回去后帮我给她带个话,让她放心,我一切都好。”
说起白芨,郑鸿宣又一拍桌子。
“你还提菀菀?去年你自己为了够一朵梅花不小心从四轮车上摔下去,她就埋怨我没照顾好你,在我耳朵边上念了好几天。”
“如今你要去边关……她若知道我没能拦住你,还不定怎么跟我闹脾气!”
徐陌青轻笑:“哪有你说的这样,菀菀很明事理的。”
“那是在你面前,”郑鸿宣哼了一声,“她最喜欢你了,碰到跟你有关的事,便是我也得靠边站!”
两人拌了几句嘴,郑鸿宣见姜兆一直不说话,开口道:“师父,您倒是也劝劝啊。”
姜兆刚刚一直在思量着什么,听他叫自己,才回神笑了笑,徐徐开口:“我倒觉得……也不一定是件坏事。”
…………………………
翌日,霍云腾一早便收拾好行装,被孟氏亲自送出了门。
孟氏原本以为儿子这次可以在京城多停留一段时间,怎么也能等过了年再回去,自己可以趁此机会给他说上一门亲事。
哪想忽然出了明华楼这档子事,宫里的旨意说来就来,命霍云腾今日就离京,还是与徐陌青一起。
孟氏知道明华楼的命案绝不是霍云腾做的,但仔细想想应该也不是徐陌青做的,八成是两人都被利用,套在了一起。
可不管背后之人是谁,如今的局面也不可更改,早日离京对霍云腾来说或许反倒是件好事。
只是她实在担心,自家儿子这臭脾气,路上怕是少不得与徐大人起冲突。
她一边给霍云腾整理衣襟,一边谆谆嘱咐:“这次明华楼的事情,你们应该都看明白了,不用我多说。既是如此,路上就不要互相为难,反让那幕后之人看了笑话。”
霍云腾冷哼:“我什么时候为难过他?分明是他一直为难我!现在还连累我被赶出京城!”
军饷的事情还没有着落呢,他就遭受无妄之灾,被赶回边关去了,想想就来气!
孟氏嗔他一眼:“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我是怕你再跟徐大人这般较劲,让别人钻了空子!”
“我知道,”霍云腾放低声音,安抚道,“娘你放心吧,我有轻重。”
孟氏叹了口气,虽然仍旧放心不下,却也只能说到这了,拍了拍他的肩道:“去吧,路上小心,到了给我来封书信,报个平安。”
霍云腾点头应了,又摸了摸跟出来送他的二弟的头,叮嘱道:“在家听娘的话。”
霍云启嗯了一声:“大哥放心,我一定听话!”
门外车马已经备齐,霍云腾转身大步向马车走去,走到马车跟前却没有停下,而是又往后走了一段,从队伍的最末尾拎出一个明显比周围其他人矮了一截的“随从”。
这随从低垂着头,被他拎出来后又挡着脸固执地站了回去,被霍云腾再次拎了出来,扔给靖国公府的一个下人。
“看好大小姐,别让她跟着。”
那下人只得应了一声,在霍钰婕又想跟上去的时候拦住了她。
霍云腾一行人的车马缓缓驶去,以“听闻大哥要走太过伤心无法来送”为由换了衣服想偷偷跟去的霍钰婕跳脚大喊:“大哥,你带上我吧!带上我吧!”
但前方那队车马还是渐行渐远,消失在了她的视野中。
…………………………
城门前,霍云腾等了小半个时辰才等来徐陌青。
徐陌青车马仆从众多,竟连自己的弟弟都带上了。
霍云腾仔细一想也是,这人此去边关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以前偶尔离京办差也就算了,此次归期不定,他以往又得罪过那么多人,若是将弟弟一个人放在京城,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让人害了。
他睇了徐陌青的马车一眼,不欲与他说话,抬脚就要回到自己车上去。
马车上的人这时却掀开了帘子,唤了一声:“霍世子。”
霍云腾脚步一顿,转过头去:“干吗?”
徐陌青恢复了往日那般浅淡的神色,仿佛那日在百官宴上凶狠的神情只是霍云腾臆想的。
“没什么,”他对霍云腾道,“就是提醒世子一声,路上可千万小心一些。”
霍云腾不屑:“怎么?你还想趁机谋害我不成?”
“不,我是说,世子一定要小心照顾好我,”徐陌青浅笑道,“毕竟想让我死的人很多。但我若是跟世子在一起的时候死了,世子怕是长了八百张嘴也说不清。”
他说完便将帘子放下,重新隔开了两人的视线,独留霍云腾在外面气的脸色铁青。
上一章作话用错字了,是下一“卷”女儿身~不是下一章,捂脸,我去删掉……
本卷到此结束~下一卷即将开始~
另:因为要上夹子,所以下次更新在15号23:00~
感谢大家的支持,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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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自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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