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监明走得隐蔽,除了亲近之人,再无旁人知晓。
刘逾衡泪眼汪汪,显然是舍不得刘监明离去。可他又怕刘监明责骂,硬生生地把眼泪逼了回去,只是声音依旧哽咽,“爹,你一定要记得我。”
只看刘监明那关切的眼神,便知他威严的外表之下,藏着的是拳拳爱子之心,“逾衡,以后在江都,要听你义父的话,切不可再任性妄为。”
刘逾衡举起袖子擦干了眼泪,拼了命地点头,“爹,你放心,我一定会听小干爹的话的。”
徐云道:“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唯祝世兄前程似锦,一路顺风。”
刘监明慈爱地抚摸过刘逾衡乌黑的头发,看向徐云,“谢世弟吉言。”
与君离别意,同时宦游人。
自刘监明赴任后,刘逾衡一直闷闷不乐,那双眼睛就像晒干了的杏子似的,皱巴巴,丝毫没有往日的光彩。徐云毕竟担了义父的名头,自然不想看到刘逾衡这般模样。故此,八月十五中秋这日,特地请吴离相陪,一同上街赏月看花灯。
刘逾衡毕竟是小孩子心性,一听说能出府,高兴得上蹦下跳,嘴里还念叨着,要多带些银两,到时候非要买两个大大的花灯不可。
徐云听得脑袋都大了,语气不免变得严厉,“逾衡,你给我消停些。”
除了亲爹,刘逾衡最怕的就是刚认的小干爹。别看小干爹年纪小,训起人来一套一套的,比亲爹还厉害。此刻,徐云一发怒,刘逾衡赶忙夹起尾巴,“小干爹,我错了。”
面对心智不足的刘逾衡,徐云实在没有法子,骂他他又不明白,打他自己又舍不得,活活憋了一肚子的气,“先吃饭,等公事都办完了,咱们再出去。”
夜幕低垂,十里长街,华灯初上,一时间,竟不知是月光更皎洁,还是花灯更夺目。交相辉映下,把长街装点得格外绚丽。
刘逾衡在前头欢欢喜喜的走着,徐云与吴离就跟在后头,只不过,二人的脸色都有些低沉。
徐云是被刘逾衡烦的,而吴离却是被刘逾衡和徐云烦的。
花灯种类繁多,兔子灯荷花灯自不用说,栩栩如生,特别是那盏琉璃花灯,晶莹剔透,像冰做的似的,月光洒落下来,就像天边的星子坠落到凡尘,美得让人赞叹。
刘逾衡见一个爱一个,怎会放过眼前这个,可他手里的钱早就花光了,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徐云,“小干爹,这个我也要。”
徐云要说不买,刘逾衡的脸就耷拉了下来,活脱脱一个受气包。徐云还能如何,只能说:“买,给你买。”
可徐云囊中羞涩,这个月的俸禄还在路上,这付钱的差事自然落到了吴离的手中。
吴离脸色铁青,死死盯着刘逾衡,“最后一个。”
刘逾衡忙往徐云身后躲,“小干爹,你管管他,他凶我。”
吴离直皱眉,一把捞过刘逾衡的领子,“你多大年纪,好意思躲他后面?”
刘逾衡可不怕吴离,稍稍用力就脱离了吴离的钳制,还不忘做个鬼脸,“那有怎么样?他是我干爹,干爹保护干儿子,天经地义的事。”
吴离作势就要抢他手里的花灯,刘逾衡一个踉跄,险些摔在地上。幸好及时稳住身形,才没有受伤。只可惜了那些花灯,纷纷散落在地上,花灯里的烛火一燃,全都灰飞烟灭了。
这些花灯都是刘逾衡的心血,是他逛了半个时辰的长街才精挑细选出的宝贝,刘逾衡气得直瞪眼,“你赔我花灯!”
吴离冷哼一声,“刘逾衡,别忘了,这些花灯有一半是我付的银子,好意思让我赔?”
刘逾衡哪能听得进去,“我不管,你要是不赔,我不会放过你!”
“就你,”吴离不屑道:“我还不放在眼里。”
眼见二人就要动手,徐云忙做和事佬,一手一个安慰道:“好了好了,多大点事啊,也值得你们脸红脖子粗的。花灯没了就没了,前头肯定有更好的。”
在徐云的调和下,吴离答应把眼前的琉璃灯买下来的同时,再给刘逾衡买三盏他喜欢的花灯。刘逾衡是高兴了,吴离的脸色却变得黢黑,十分的容貌都减了三分。
徐云看了一场闹剧,只觉得好笑,她没想到,堂堂吴家公子,也会为这些小事急了眼,“小少爷,不过是些钱财而已,等发了俸禄,我还给你就是。”
吴离竭力隐去脸上的怒色,“徐大人,二百两银子,就凭你每月十两的俸禄,准备还到什么时候?”
徐云漫不经心地说:“吴公子家大业大,想来不会计较这点银子。”
吴离气急反笑:“你说得倒轻巧,百姓一年也不过二十两,二百两银子,对他们来说,那可是十年的收入。刘监明把儿子交给你,不是让你宠坏他的。”
徐云讪讪一笑,“他懂什么,小孩子的玩意,让他玩去吧。”
吴离道:“小孩子?刘逾衡已经二十二了,早就不是孩子。我劝你,趁早好好管教,否则,有你好果子吃。”
徐云不以为然:“你未免太过危言耸听了,他能有什么坏心眼,左不过是贪玩些,等过了兴致,也就听话了。”
吴离冷笑着,“你既认了他,不好好教导,只一味的放纵,将来,等他回到刘监明身边,你猜,刘监明会如何看你?”
徐云道:“不对啊,吴离,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关心我了?”
吴离别过脸去,“别废话。”
徐云看着刘逾衡喜悦的背影,脸上也不由得飞出笑意,“我从未看轻逾衡,他是不如旁人聪慧,可他一颗赤子心肠,岂是旁人能比的?教他,自然不能用寻常法子。”
走了许久,刘逾衡腹内空空,正巧前头有个馄饨铺子,他高兴得和什么似的,没等徐云发话,自己先坐了下来,“老丈,我要两碗肉馄饨,一碗不放葱花,”他又望向徐云,“小干爹,你的那碗呢?”
徐云也坐了下来:“和你一样。”
刘逾衡和徐云皆坐等馄饨,唯吴离站着,一言不发。
徐云笑道:“小少爷,莫不是要我请你?”
吴离这才坐下,“老丈,一碗菜馄饨。”
姚家铺子虽小,但香味三里外都能闻见,所以即使是中秋团圆之日,也有不少人窝在这儿。
姚老头扯着嗓子,“公子,菜馄饨已经卖完了,要不给您换碗肉的?”
吴离板着个脸,似是不悦。徐云戳了戳他,“有吃的就不错了,别挑三拣四。”
等到馄饨端上桌,不情不愿地吃了一口,吴离的脸色才好些。他不愿意吃肉馄饨,是以为小摊贩最会偷奸耍滑,哪会舍得用好肉。
没想到,这姚老头还真不可貌相,人虽长得粗犷,但馄饨却是极好。馄饨皮如蝉翼似的,薄的能看见里头的馅料,一口咬下去,肉汁四溢,点缀的青菜,更增添了一丝鲜嫩,再喝上一口骨汤,真是从眉毛鲜到脚底。
刘逾衡是饿极了,一碗刚下肚,又想再要一碗。可瞥见徐云还细嚼慢咽着,他举起的手不由得放了下来。
徐云显然是看到了,“老丈,麻烦再来一碗,不要葱。”
刘逾衡的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小干爹真好。”
徐云摸了摸刘逾衡的头发:“逾衡好,我才好。逾衡在等我吃完,我怎么能让逾衡饿肚子?”
吴离只觉得刺眼,碗里的馄饨也变了味,负气般丢下碗筷,“你们吃吧。”
徐云还没说什么,倒是刘逾衡先嘲讽了起来,“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我都知道的道理,你不知道?”
吴离刚要反驳,前头却有了异动。
是个小丫头,看起来不过**岁,脏兮兮的,衣服都黑得不成样子,头发也干枯地和稻草一样,可怜巴巴地望着汤锅里翻腾着的馄饨。只是姚老头满脸的横肉,她挣扎了许久,实在抵挡不住饥饿,鼓足勇气,开口道:“爷爷,我……”
丫头还没说完,姚老头就没好气地要赶,“去去去,哪来的小叫花子,别到我这要饭。”
丫头恳求道:“爷爷,我已经五天没吃东西了,求求你,给我口汤也行。”
姚老头满脸的嫌弃,“给你口汤?你用我的碗喝了汤,谁敢来我这吃馄饨?”
丫头手忙脚乱地掏出一个破碗,“我自己有碗,爷爷,你看可以吗?”
“算了算了,大过节的,”姚老头努了努嘴,道:“看到那条河了吗,把自己洗干净了再过来。”
小丫头喜出望外,忙向河边奔去。
徐云三人坐的近,自然全都听进耳朵里。等姚老头端馄饨过来,徐云有意和他搭话:“老丈心善。”
姚老头摆了摆手,“公子别开玩笑了。”
徐云道:“老丈若不心善,何必和那丫头说这么多呢?”
姚老头呵呵一笑,“就当做些好事了,一碗汤,不值钱的玩意,给她就给她了。”
徐云神秘地笑道:“我可看见老丈的锅里还有几个馄饨,这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老丈的馄饨莫不是给我吃的?”
一下子被客人戳破,姚老头还有些不好意思,“一个丫头片子,中秋节还在外头,衣服都破成那样,估计家里人都没了,怪可怜的。”
徐云道:“给就给了,老丈那样说,倒显得老丈是恶人了。”
姚老头叹了口气,“公子不知道,这边乞丐多的很,我给了一个,明天就有两个,后天就有一堆,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小本生意,折腾不起。”
徐云道:“既然如此,我来做这个好人吧,还请老丈再下一碗,我来请她吃。”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