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石大拿着彭阿三签字画押的口供正准备出门,迎面撞上侯在门口的黄武,懒散地伸了伸手,“口供。”
石大:“世子不是让我去送吗?”
黄武扭正身姿,“世子要亲自送,懂么?”
石大不懂,但还是老实地掏出口供,“现在世子翻脸的速度比翻书都快了。”
“不跟你讲了,天上响雷了。”
黄武望了一眼乌黑的天空,把口供塞入内襟,忙不迭地往晨光阁赶去。
晨光阁以丰富多样的朝食闻名,离林府近,且私密性极强。叶崇安知道他两都不是可自由活动的身份,因此挑了这地。
春雷滚滚,酥雨阵阵,林越舟一手拎起裙摆一手将油纸伞交给小珀,并对身后的小厮、丫鬟道:“你们也找个位置挑些爱吃的,由我买单!”
丫鬟小厮们连连谢过,大姑娘用饭从不喜人伺候,晨光阁又离府上这么近,想来是不会有事的。
林越舟轻推了下小珀的肩,道:“你也再去吃点。”
如此她才独自上了二楼连廊尽头的雅间内,一推门,空无一人,不过转瞬屏风后有了异动。
“一个人?”
“我请他们在下面吃朝食呢。”
不知是下雨的原因还是什么,叶崇安看起来蔫哒哒的,精气神不足往常的一半。
“嗯。”他在长案另一侧坐下,“我点了几样,糖蒸酥酪、翡翠豆腐、香煎银鱼、桂花糖藕、瑶柱粥、金丝燕窝,还有一些酱菜,要是不够,再加。”
她拎起茶壶给对方茶盏里斟上,“够了够了,就两个人,你吃得又少。”
叶崇安的眉头几不可察地松了松,以前从没觉着心里憋着问题是件如此难受的事,可如今…辗转反侧一夜,居然还是坐到此处。
“马球…好玩吗?”
“嗯?”林越舟一时没反应过来,这都几日前的事了,“还不错,以前没玩过,下次我俩打打,我感觉我挺有天赋的。”
我俩…他忙拿起茶盏掩了掩上扬的嘴角,“马球,不难,我们多切磋切磋,你自然就熟了。”
若论马球,尤家那小子不一定能胜他,只是合打了一局,外面那些人真无聊。想到此处,他自嘲地笑笑,还说别人无聊,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林越舟一心扑在新上的朝食上,全然不知对方的心思早已拐了九转十八弯。
“这是彭阿三的口供。”他抽出一叠纸按在桌上,“与我们猜想的不差,只是没有直接证据指明是施姨娘所为。”
她放下咬了一口的桂花糖藕,接过口供细细研读,叶崇安默默等她读完,才继续讲道:“彭阿三所提的秦马夫,我已派人去查,不过事发至今,变故颇多,你也要有个心理准备。”
其实对于如今得到的证据,林越舟已经满足了。毕竟当初连彭阿三都是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放心吧,我都没想到这次能因祸得福找到彭阿三。之前只知道彭阿三唇角有痣,要不是他开口戳破我的身份,我不一定能注意到他。”
“其他几个人,你问出什么消息了吗?”
“为首的是沈影的管事庄泰,已经死了。剩下两个都是地方泼皮,一死一伤。”
讲起这些人来,叶崇安的神色总是淡淡的,不过紧接着话锋一转,“工部那边很快就要协同官府发布公告,到时拆了沿街商铺,你会得到一笔不小的赔付金。”
“或者,你可以等一等,主干道改建工期紧,约莫半年能完成。届时两旁商铺会重新修建,只不过这赔付金额少上许多,会根据店铺以往的利润来赔付耽误的生意。”
“你看,要怎么选?”
“钱是你出的,虽挂的我的名,怎么还真问起我来了?”
雷声渐息,叶崇安走至屋边,推开木窗,窗外的世界被一层薄薄的水雾笼罩,雨水顺着瓦片滴落,在颜色各异的油纸伞上绽放。
他半转过身,斜倚在窗边,一颗心像被春雨洗涤过般清澈,“我不懂经营之道,况且我现在不适合被人发现在外置私产,你就当行行好,帮帮我。”
软滑香嫩的糖蒸酥酪差点让林越舟呛了喉咙,这动静居然是从世子嘴里发出来的?
叶崇安似是从她的反应中意识到不妥,立马敛起身姿,“你因此事险些丧命,若论起源头,还是在我。这样,留下来的铺子由你打理,我们五五分成。”
“好!”她放下调羹,立起手掌,囫囵道,“事先说明,亏了不能赖我。”
他笑笑,走至桌边,轻轻举起掌来与她击了一下,“不赖你。”
...
京城的日子总是不缺谈资的,而二月的京城尤为热闹。
贡院东墙外,人头攒动,有人惊喜地高呼,有人垂头暗叹,落寞离场。层层学子外,是一辆辆珠帘翠幕的马车,妇人频频掀帘朝外张望,老爷索性候在车边,等着小厮将人拖拽回来。
“那个就是奕明口中的蒋听寒吧。”林贤透过车窗,目光锐利,“倒是一表人才。”
榜下捉婿,历来是揭榜日的一大重头戏,多是富商寻找中榜的寒门子弟。林贤思来想去,自家不缺银财,缺的就是一条官场上的路子。
自己的小舅子施奕明虽为户部郎中,但求其办事,多有推辞,不如索性培养一条自己的路子出来。
“是。”施绾柔心情闷闷,“老爷真不考虑尤家了?我看舟儿和尤家四哥儿倒真是郎有情,妾有意呢。”
“我都问过了,外头胡诌的你也信。”林贤头都没回,眼直勾勾地落在蒋听寒上,“舟儿是我头个姑娘,她的亲事必定不能马虎!”
榜文上密密麻麻写了几百号人的名姓,蒋听寒背着书篓,手里紧握着一卷经书,深呼吸数次,方才聚精会神地从头看起。
第一列,第二列,第三列...
“中了!”他咬牙低呼,手中经书快被捏成两半,身旁人听见,纷纷道喜。
也有眼疾手快的就要拉他上车,不过被元胡抢先一步,其余人见是林家管事,也不敢争执,反正几百号人呢,不差这一个。
“这位郎君,我家老爷有请。”
蒋听寒毫不意外,将经书掩入袖中,挺直脊背随元胡而去。
林贤见人走来,放下车帘,对施绾柔道:“你就在此处,不要乱动。”
施绾柔绞着帕子,不情不愿地应了声,连带着对施奕明这个亲生弟弟都不满了起来。她可着人打听了,这蒋听寒是江南人士,家中虽贫,但好在他个人知足上进,年仅二十三岁,便一路过五关斩六将。过了会试,只要殿试不出大岔子,就可称一声官老爷了。
据说京中有位大儒读过他的文章,可谓赞不绝口,文人士大夫中对他的人品也多有赞誉,说是不卑不亢、豪情仗义的。
这样的人物,居然便宜林越舟了?
...
外界吵吵闹闹,林贤邀蒋听寒进了稍远些的茶楼,掌柜的早已备好雅间、茶点。
“百闻不如一见,蒋郎君果真风度翩翩,绝非池中之物。”
来时路上,元胡就将林家情况说了个大概,此刻他自是知晓对方来意,回礼道:“林老板莫要折煞在下了。在下不过侥幸识得经书一二,蒙圣恩至此,还有诸多不足,需要历练克华。”
“小郎君有如此志向,定不会止步于此。不知郎君年岁几何,家中可有妻妾?”
总算是问到正题上了,蒋听寒会心一笑,拱手道:“二十有二,家中父母双全,务农为生。不瞒林老板,在下家境贫寒,尚未婚配。”
这些消息与林贤打听到的无有出入,加上蒋听寒生得剑眉星目,看了就叫人心生欢喜。林贤抚掌大笑,“如此,甚好。这是在下的名帖,家中有一女,年方十九,不知郎君可有意向择日见上一面?”
林贤林家,蒋听寒斟酌片刻,一口应下。
虽说眼下半只脚已算踏入官场,但距离真正做官还差上一大截。通过殿试后,他仍需等待朝廷任命,少则几月,多则数年,这其中的银钱压力他必须考虑。
当然若是有官宦人家愿意扶持他一把,自是最好,可眼下并无,况且看这林老板的面貌,女儿想是生得不差。如此,他便欣然接受了。
林贤口中说的择日便定在三天后,不为别的,只为在这几日里好好做做女儿的思想工作。
谁知林越舟十分坦然地接受了这个事情,只问了日期,并要求自己挑选地点,林贤自是依着她。
自上次被绑后,钱庄的活计理所应当地没了,林贤没有主动提及后续事宜,她也没有追问,毕竟身后跟着的一长串小尾巴足以说明了父亲的态度。
“疤痕淡了不少,之后就改涂这个药膏吧。”宁语琴从随身药匣里掏出一个浅口圆形小白瓷瓶, “这是师傅新改良的药膏,专门对付这些浅淡疤痕的。”
她活动了下手腕,接过, “谢啦。”
“对了,有人...托我给你带了东西。”宁语琴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厚厚一叠,还拜托我务必要在明日之前交给你,很是焦急呢。怎么?明天是有什么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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