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女匪姑娘找公子,就在外面厅堂。”
“嗯?怎么不早说。”
时安折信放入怀间,让石大去歇息,守了一晚,也是累的,自己疾步走去厅堂。
越舟姑娘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他乐意打交道。
林越舟不是那等老实坐在堂上慢悠悠喝茶等人的性子,她早不知绕着厅堂走了多少圈,连供奉在正中央的关二爷她都拜了三拜。
呵欠打了五六个,总算等到人来了。
时安一身燕青直缀,头上裹着四方巾,从头至尾透露出一股儒生气息。
要不是昨夜她亲耳所听,声音是同一人无疑,自己恐怕不会把眼前书生和蒙面人联系在一起。
“越舟姑娘,久等了。”
“等得起等得起。”
她笑着回应,脚下往前走去,离他还有一尺距离的时候,霍然出拳。
时安没料到这一出,下意识躲过,没做还手。
“时公子好灵敏的身手。”她玩笑着甩了甩手,笑意却不达眼底。
书生是假身份,她不在乎,她在意的是对方隐藏身份的目的,这个人是好是坏,她心里得有个数。
时安意识到不对劲,亦没多说什么,依旧温和, “姑娘看着有话要说,我们去外头一道用个早食?”
她没拒绝,毕竟镖局里镖师来来往往,不好说话。
因着要讲话,二人挑了家稍显偏僻的早餐铺子,铺面不大,胜在干净,桌面椅子不粘手,锅里的油透亮清澈。
桌子上摆着酱肉卷饼、豆儿粥、油炸果饼,她熟练地夹起个卷饼给对方,好像全然忘了自己刚刚出手一事。
“这个酱肉卷饼可是岐州特色早食!出了这座山你就吃不到了,快尝尝。”
时安轻笑着接过卷饼,夸赞道: “越舟姑娘真是热情好客,又给我介绍客栈,又请我吃早食。”
嗯?请?
正在夹第二个饼的手顿了一顿,她本没打算请的,可转念一想,一会儿还得让他帮忙从镖局借人借马,只请一顿早食,已是相当划算了!
“来者是客,来者是客!”
林越舟看他吃饭很斯文,自己盛第二碗粥时,对面碗里还剩一半。
“我昨天看见你了。”
“我们昨日早间也见过,你忘了。”
“我说晚上。”
时安眉毛也不动一下,长睫遮掩下的视线投到对面大口嚼果饼的女子脸上,放柔了唇角, “吓到你了?”
“怎么可能!你没发现我吧。”
“姑娘身法绝妙,小生佩服。”
她放下碗,端详起对方,言语肃重, “你放心,我不会对外说的。那人不是个好人,你没打他两下,我都替你可惜。”
他跟着放下碗,直勾勾地回视过去, “我当然相信姑娘,姑娘做的营生,在下也一直保着密呢。”
威胁!这是**裸的威胁!
得!她没心情去探究时安与严峰之间的纠葛,只要这人能拉拢,能帮忙就行。
“你瞧,咱们也算同路人,我不瞒你,你也别瞒我。是你告诉我西郊宅子这地方的,那你知不知道这地方是拿来做什么的。”
谈起西郊宅子,他垂下眼眸,握着瓷勺手腕顿了一下,声音无故冷下几分。
“是严峰的淫乐之地。少女无辜,被人牙子诓骗来,以为是做些女使仆人的活,谁知这家主人竟是知州。”
“我已扣下那人牙子,他交代了这些女子的来路、住址。我这有一份名单,你若是需要,等会回镖局,我给你取来。”
林越舟眸色一闪,道: “时兄读的是圣贤书,走的是君子路。你与那人瞧着也是不对付的,不如助我将她们救出来,好让她们少受些蹉跎,让那人多受些气!”
从她提到西郊宅子的用途时,时安才算猜到她的来意,他本就有意放那些女子出来,不然也不会扣下人牙子。
“如何相助?”
这筹谋起来可就良久了,林越舟掂了掂荷包,一拍桌子,道: “我再请你喝道茶,咱们包个雅间,慢慢谈!”
出了早食铺子,迎面撞上两个衙役,眼底乌青,一夜未睡的样子,看着不大好招惹。
她碰了碰身旁人,往旁边挪挪位置,猫腰走,尽量不要起冲突,谁知还是被喝住了。
“你两,站住!瞅着眼生,打哪来的?来做什么?”
她抢先踏出一步,一副唯唯诺诺陪着笑的样子, “打底下岳县来的,这是家兄,进城里给先生送束脩,过两天就走了。”
那衙役还想查看一下路引,却被另一个急着吃饭的衙役拉走了,边走边骂: “在客栈查了一晚上你还嫌不够累啊!一个女子一个书生,能是咱们大人要的人嘛!大人说了,贼人力大无比,身手矫捷,都敢上衙门偷东西,你瞧他们哪个手指头像了!”
严峰终究没好意思说脚是被人给扭的,只道是自己崴了,换了名头抓贼。
时安和林越舟不约而同地轻咳两声,以掩饰笑意。
“哥,咱走着?”
“妹妹,请。”
这天,钦差仪仗总算进了城,街上各处都在小声议论着,任钦差骑在高头大马上,头戴软翅纱帽,一身紫袍。
那天林越舟所见的随从也换了身打扮,绿色锦袍,袍子前襟上镶着各式金属纽扣,腰间配着挎刀,典型的武将打扮。
任由底下人怎么猜测,任惕守的心中只有一件事,搞钱充盈银库,顺带治灾。
严峰瘸着腿,坐在梨花木的轿椅上被人抬出来,见钦差已在衙门口下马,作势要人搀起行礼,身子还没直起一半,钦差张了口。
“不必了,严知州为百姓奔走,不慎崴伤脚,非要站起行礼,叫别人看了,倒要说本官摆官架子了。”
“岂敢岂敢。”
他知道这州县官吏有猫腻,但在地方上,底下官吏敷衍搞小动作是容易且常有的,拖上一拖,钦差到时间是要回京复命的!没有成果拿什么去跟皇上交代?
所以他没跟严峰扯破面子,只是稍加敲打,加上对方向富商筹集善款的措施正对他的胃口,便没有为难严峰。
今天随着仪仗再次进城,是为了叫百姓及底下县令知道,钦差进城了,有冤诉冤,有苦诉苦,县令也抓点紧整治内务,他是要下去查的!
二人进了大堂说话,严峰先是表明善款已筹集一大半了,这两日就能达到既定数额。
他就拟了个告示贴在衙门外,坐在公堂上,这段时日有什么案子都由他负责,过几日还要下乡县看看。
严峰对这一套烂熟于心,不能叫钦差没案子可审,旧案翻出来又不太合适,万一真查出点什么,不就变成自己办案不力了嘛!
所以,他早就安排了一些鸡零狗碎、偷奸耍滑的案子给钦差,就算真有什么大案,也得压下来,等钦差走了自己审!
面对这些“刻意”的案子,任惕守亦坐得住,一审就是一整天,严峰在旁陪了一天,心道:这老骨头真能造!
到了晚间,他还是没住严峰安排的地方,而是包了一个客栈,自己住后头小院,其余人按职位品级高低从上房住至通铺不等。
武官换上常服,卸了胯刀,他是殿前司御龙直卫士祝荣,正七品的官身,属于皇城禁卫军的一员,也是任惕守的侄子,此次随他一起执行巡查任务。
“任叔,他们三回来了。”
祝荣身后跟着三个货郎、农户、灾民打扮的人,都是户部的几个主事,没随仪仗进城,而是换身衣装探听消息去了。
几人分别去了田间佃户处、山郊盐井场和钱庄。
从佃户和盐民处套话还算容易,多聊些就能知道一二,如知州家的管事侵占了哪家良田,导致全家卖身为奴;再比如普通盐民耗费半年开凿的盐井说被抢就被抢了,投诉无门等等。
他听了淡淡地摇摇头,不够,都还不够,他要的是赈灾粮银的去向。
岐州此地自去年起连着上书十余次表明灾情之严重,民生之多艰,在众多灾地中所获的银钱不说最多,也在前列。
但这次来,没钱没粮,还要现筹,银子和粮食一定有个去处,他要寻的就是这个去处。
既是贪墨了银钱,要么藏于府中暗处,要么置田置地置房产,还有一种便是投资铺子、钱庄、盐业、铁业等,甚至于放高利贷的也是有的。
“明日你去寻那卖身为奴的佃户,叫他不用怕,来衙门寻我为他做主。你们俩继续从盐民和钱庄处挖消息,我来的时候听说这西亭盐行的老板和严峰的关系很不一般,重点就探探这家盐行。钱庄处的消息会难挖点,且先探着吧,凡是与府衙有关的人都要留心。”
任惕守分派完任务又留下祝荣说话, “此次你也机灵着点,多学多看,把银子追回来了,你在圣上面前也能露个面。都三十好几的人了,在殿前司只知道混日子,像话嘛!”
祝荣的父亲是任惕守的表弟,到老也只是大理寺的一个主簿,他能有现在的官职,还是看在任惕守的面子上。
因着有户部尚书任惕守这个表叔,他的日子不算难过,虽比不上京城头一等的纨绔,但花街柳巷中也有他一个位置。
此次任惕守带着他,是有意要提携他,但他似乎只把此当作游玩,撒了两句娇,蒙头睡大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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