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衙差出来轰人,已是午时。一行姑娘穿着破衣烂衫,脸上围着纱巾,很是引人注目。
不少听了案子的懒汉流子对她们侧目而视,嘀咕道: “要我说啊,严知州才是亏了呢。谁知道清不清白,别是黄阿三从哪个窑子里拐的,要的还是清白姑娘的价儿!”
“嘿!你别说,你小子挺有头脑。而且她们还在郭雄家里呆过,郭雄那个德性,能不自己尝尝鲜?”
“你小子也挺敢想!”
林越舟一面招呼姑娘们上马车,一面劝慰道: “别理他们!这案子严峰讨不了好处,我给你们找间客栈先住着。”
李云飞听见了,道: “住什么客栈呐,我那空的很,敞开了住!”
林越舟还没来得及回绝,时安牵马走过来, “李兄好意,但镖局里都是兄弟,这么多女子住进去,于她们于镖局都不好,还是找个客栈等案子结了。”
李云飞一拍额头,连连致歉, “对对对,是我考虑欠妥了,还是时兄弟想得周到。”
他虽没在一旁听案,但从路人的只言片语中揣摩出一二。
钦差有意拿严峰开刀,哪怕是一个无法坐实的罪名,都能将严峰家底翻个底朝天,更何况此案人证物证俱在,加上皇命在身,无人可阻,办起案子来自然果断狠绝。
他得在钦差结案前见严峰一面。
林越舟看他出神,伸手在他眼前一晃, “想啥呢?我这有点银子,你带她们去找个客栈。”
她解开荷包,零零散散地倒出一些碎银子,又转头看了看人,愁眉道: “也不知道够不够。钦差也真是的,留物证留一锭就够了嘛,全扣下了......”
“在背后妄议钦差,小心让人听到。”时安将银子推还回去,眉毛弯弯,道, “你总叫我什么你忘了?富贵书生!你也让我摆摆阔吧。”
她一怔,旋即笑了,银子往回收了一半又大剌剌地塞回他手里, “客栈的阔我不跟你抢,但你镖局里的兄弟是不是该请他们吃顿饭?他们与我不相识,帮这个忙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这一天一夜又没睡又没吃的,辛苦!你拿着请他们吃肉喝酒。”
这些镖师们够义气,有些钱,该花!
“听你的意思,不与我们一道走了?”时安握了握手里的碎银,暖和的。
“我还有事,你们先安置了,我等会儿来镖局找你们。”
有些人的嘴臭,得洗洗。
岐州山峰环绕,常用的水路也有两条,一是沙江,一是西坝江,因着夏季大旱,水位下降,所行船只少了许多。但自入秋后,雨水渐渐丰沛,水陆码头那一块重新热闹起来。
岐州城内主街旁就有一条汇入沙江的小河——松河。
林越舟跟他们挥手后,骑马跟在刚刚那几个懒汉流子的后面,不远不近,能有个三尺距离。
他们断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嘴里依旧不干净的很,身旁走过一个女子,他们就要点评一番,什么腰细、胸大、黄脸婆,实在没得说的,吹声口哨,反正一张嘴闲不下来。
也好,这样一弄,街上行人都离得远远的,不少妇人更是啐了两口。林越舟趁着周围空旷,轻夹马腹,冲到他们面前,紧拽缰绳,马儿扬蹄嘶鸣。
三个人身体皆是一震,腿软了半截,待看清马身上是个女子后,相互搀着笑道: “这是哪家的小娘子,生得俊俏,就是这驾马的技术不行啊,可吓坏我们几个了,你说说,要怎么赔偿我们呀?”
说着就伸手要去扯缰绳,林越舟轻扯马缰,马儿偏过头去,打了个响鼻。
她朝着他们的方向慢慢驾马,三人也就一步一退,还当这是什么逗乐的手段,可越退越感到不对劲,后面可是条河啊!
到了河岸边反应过来,三人各自要往两边跳去。
她眼疾手快,手上牛皮鞭往三人面上甩去,留下一条血痕,再调转马头扬长而去。
三人受了一鞭身体本就不稳,再经马鸣声一吓,两人脚下一滑掉下河去。
另一个站在岸边痛苦捂面,还不忘了替他的“兄弟”呼救。
林越舟先回自己住的客栈要了热水沐浴,换上一套浅色紧袖布衣,头发稍稍绾个髻,再提着新打的四壶酒朝八方镖局走去。
刚出门,看到石大从街斜对面的客栈出来,她小跑过去, “姑娘们都住这家客栈啊,离我住的倒挺近。”
石大正巧是奉公子命令要去镖局寻她的,一见她自己找到了,免得多跑一趟,心里高兴, “你来的正好,大家就等你开吃了!”
“等我做什么,你们先吃就好啦。”
这客栈比柳家酒肆豪华多了,大厅宽敞明亮,临河一侧用竹篾细帘隔成单间,门口饰以竹兰花草。
一进门有细腻的檀香味萦绕在鼻尖,她轻嗅一口,长舒一口气,心里打定主意也得给柳大娘家的酒肆修葺一番。
大厅中数十套桌椅,却只坐了四桌人,其余位置皆为空置,她只当时间晚了,没人在这用午饭。殊不知时安把整个客栈都包了下来,先前入住的客人照常住,但从今日后的五天不再接新客。
其实姑娘们人多,一人一间或两人一间,客栈房间也住去大半了,对他来说,多费不了几个钱,却能替姑娘们买个清净。
“来来来,我们的侠女来了!”李云飞率先起哄,林越舟做事的方式,对他胃口,就冲她踹人牙子的那一脚,得敬一杯!
“嚯!李大哥折煞我了,没有诸位大哥的帮忙,我纵使有心也无力啊。”
她把酒放到男桌上,笑道: “岐州老窖,刚打的,你们尝尝,我就不喝了。我和姑娘们以茶代酒,谢谢各位大哥的帮忙!”
说罢,走到女桌上示意宁语琴等人举茶相敬。
她们能逃出来,虽是林越舟起的头,但时安找的这群镖师们着实费了不少心力,其中还担着得罪知州的风险。
那时,可没人知道知州能落马。
被一群妙龄少女敬酒,不少人双脸泛红,摆摆手,道: “大家都不容易!以后再有人找你们麻烦,到八方镖局找我们!”
最后还是时安朝双方压了压手,笑道: “说完了嘛,我肚子可饿得很了。”
众人哄笑一声,才坐下慢慢夹菜吃饭。
宁语琴和林越舟同坐一张条椅,自己还是有点不放心。
“越舟姑娘,严知州真的会被革职吗?会不会...钦差只是装的,不是说官官相护吗?”
这一句话她说得极轻,只有坐在一旁的林越舟能听清。
“那也得看是什么官。地方官之间,官吏之间互相护一下没什么,那是穿一条裤子的。但任钦差是京官,和严峰非亲非故,连个同乡都算不上,他为什么要护着呢?相反,他还要拿严峰做政绩,抓典型呢。”
她和任钦差也算浅浅地打过交道。既然他乔装打扮提早进城,四处探问,就是对这里的地方官不满意,巴不得抓住错处呢。
谁也不是心眼多的没处耍,定是有目的的。
至于目的是什么,她就不得而知了,只要对百姓有益,她没话讲。
***
岐州,四方镇水陆码头,各地行商在此处卸货装货,号子声此起彼伏。
码头边帆樯林立,一艘中型商船缓缓驶停,松木身,柳叶型,舷梯上前拥后簇着走下一男一女。
男的瞧着四十来岁,一身紫青暗纹祥云袍,腰间配以一块和田麒麟玉,黑发用一琥珀垂棠冠松松冠起,面容清俊儒雅,脸上随时挂着一抹笑容,眼角的细纹又给他增添了一分稳重。
他一落地,把其余地方来的东家、掌柜都给比下去了。而在他身旁的是一位三十**岁的妇人,肤若白脂,婀娜多姿,身上穿的料子是本地人没见过的,头上的钗环在太阳下闪着亮。
落地的第一脚,金丝缕边的绣鞋蹭上一层淤泥,施绾柔低叫一声,厌恶地拿帕子擦了擦,随手将双面刺绣的帕子一扔,落入泥中。
“我让你在京里呆着,非要跟着来,这在外面行商不比京里生活金贵。”
“姐姐和舟儿是在妾身眼前掉下去的,这么多年来妾身一直于心不安,现下有了消息一定要亲眼见见才放心的。”
林贤舒怀地笑了,道: “你呀,就是心肠好,又念旧。”
码头边街铺鳞次栉比,酒馆饭馆、客栈茶肆、酱园布庄,是个小型的集散中心,他看了眼忙上忙下的唐管事,道: “先歇一下脚,明日你带上我的帖子,再带几个伙计进城,将这些散货都出了,其余的人随我和大娘子下岳县。”
林贤在京得了女儿的消息,并没有立即动身,而是做了一番筹谋,带上一些京城时兴的布料、香料及散茶末茶等货物,号称南下调查行情。
江州的鲍掌柜是见过自家女儿的,他说后颈侧的胎记一样,想来是有可信度的。
不过,万事就怕把话说满,这么多年,女儿杳无音讯,当面自己都不一定认得出,更何况他人。
所以,此趟出行,除却自家人,他谁都没有说是为了寻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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