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三日,关于陆大人的传言并未停止,反而愈演愈烈,看这架势,在真凶没被逮捕前,这份茶余饭后的谈资暂且不会消失。
期间陈醒来找过林贤几次,一次比一次躁狂、直白,林贤一口咬定家中只有一位教书先生,且早在陆大人出事前离去。
陈醒明知他是撒谎,却也找不出其他证据,一则林家上下都是这个说法,二则除林家外,基本无人知晓林家还有位教书先生。
反倒是他被林贤问得哑口无言,陆府和林家之前只有过一次来往,且先生未漏过面,陈醒又是如何断定林家有两位年轻的教书先生的呢?
二人不欢而散,陈醒只恨自己无法对林家用刑,且连日的跟踪也不奏效。
林家的小厮丫鬟只做些院中杂事,夫人不出门,三个孩子各有各的玩法,大姑娘东街逛到西巷都不嫌脚疼,她还不买东西!
二公子不是赴这个诗会就是攒那个酒局,与头上两个哥姐儿相比,三姑娘算心静的了,只是爱在小摊上买吃的罢了。
在寻到陆良后,林贤知道陈醒撤了安插在家门前的“守卫”,却不知还有暗哨一事,尽管如此,他已觉得是时候回京了。
这几日来上下都在收拾行囊,最迟后日便可启程。
林越舟捏了捏荷包里的最后十枚铜钱,这还是下元节林昔泽借给她的那个钱袋子,荷包精致秀美,疏林斜雨的图样很符合江南意蕴。
在离开江州前,她想再在柳河上坐一次船,好好领略一番江州风光。
一艘乌篷小船晃晃悠悠地停在她面前,艄公带着斗笠,看不清面貌,直到他抬起头来。
“姑娘,坐船呐。船上没酒,坐不坐呀?”
“周大哥?你...店开不下去了?”
老周滋着的大牙一下收了回去, “你这小姑娘,会不会聊天。”
“嘿嘿。”林越舟大步走向停稳的小舟上,略一作揖道, “周大哥莫与我计较,我实在不知周大哥闲来无事时还会来这撑船打发时间。”
闻言老周面色发红,划动竹篙道: “坐稳了啊!”
待船缓缓驶离岸边,老周才讲道: “为保险起见,时郎君劝我最近避避风头,店暂时不要开了,我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于是租了艘小舟做起艄公来了。”
靠着镂空船栏,林越舟正一手撩起衣袖,一手轻轻划过清澈河面,指尖刚触及涟漪就蓦地缩回,啧啧道, “太凉了太凉了。”
听到老周刚刚的解释,她转过身来面向周大哥,奇道: “店暴露了?”
“万一呢。时郎君他们当时躲在地窖里,是能听到声音的,虽然听不清切,但难保那姓陆的听清了一两句,顺藤摸瓜也不难。”
“说得也是,划船不错,搜也搜不到这河上来,况且周大哥你还要帮时安盯人,做艄公行事方便,来去也自由。”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刺绣香囊,老周一眼就看出这是上好的苏绣,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香,正欲细嗅时,只见她打开香囊,倒出一把瓜子来,还递给了自己。
老周惊得瞠目结舌, “你...你拿这么好的香袋装瓜子?亵渎啊亵渎!”
“嗯?”林越舟失笑,她不习惯熏香,因为从前常常和人交手,香味过于明显,哪怕没有露面,也容易被人识破。
于是她只保留空袋,随身装些小零嘴倒是正好。
“这瓜子也挺香的啊,周大哥你尝尝。”
老周伸手略拿了几颗意思意思, “我还撑船呢,你自己吃吧。”
河岸两旁游人如织,地上铺着厚厚的银杏叶层,树枝上反倒所剩无几了,幸而沿路还栽有桃、李、榆树等,风景并不显得寂寥。
她一边嗑瓜子一边和周大哥搭腔, “时安他们昨天走得顺利吗?”
“姑娘你放心,有我在,就算整个江州城都封起来了,我也能把时郎君给送出去!”
“呦!”林越舟头稍轻扬,露出一个无比相信的笑容, “我就知道周大哥是个有本事的人,上能开药铺,下能撑小舟,还有一身了不得的功夫,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老周被她哄得连连大笑,划动竹篙的双臂都多了几分气力, “怪不得时郎君这么挂念着姑娘,你要是这样说话,谁听了能不心生欢喜?”
“挂念着我?”
“哎呀!”老周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姑娘家听了这样的话又怎么好意思的,连忙岔开话题, “欸!那边枝头有个鸟儿,好生漂亮。”
她轻耸了耸肩,无谓地笑笑,自己可不吃这一套, “周大哥话别说一半呐,你倒说说他是怎么个挂念法?”
“啊?”小舟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老周左顾右盼地支吾着, “这都是我瞎猜的,姑娘这样的人物,谁打过交道不挂念呐?”
他不敢说时郎君挂念着姑娘,因为这些话他都是从石大兄弟那听说的,姑娘也是要上京的,到时两个人一聊,火不就烧到自己身上了?
这话不兴说,不兴说。
“他当然挂念着我。”她说得极其笃定,笃定到老周都怀疑是自己耳朵听错了。
“什...姑娘,你说什么?当然?”
她重重“嗯”了一声,直视着老周无措的双眼, “我还欠着他一大笔钱呢,他不挂念我挂念谁?”
不得不说,时安是个很听劝的人,上次才跟他讲有事要吱声,不准瞒着自己,这次他离开江州虽然不方便露面,却也想办法留了一个平安符和一双绣着小舟的鞋垫子。
如此她便知道时安已接到鲁嬷嬷,并且一切平安顺利。
这样就很好,朋友之间本该如此。
......
再次登上远行的商船,林贤做了十足准备,船上的一切随行人员都是熟脸,绝不让任何一位生面孔登船。所雇的护卫也都是在官府处验明正身过的,绝不招任何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并且他还随时留心着船上的风吹草动。
与他相比,几个儿女就显得悠闲多了。林越舟在自己的舱室中,拿出几封昨日刚从岐州寄到的信笺,轻手轻脚地铺展开,就着窗外大好的阳光,细细读起来。
这一读就是大半个时辰,瓜子也不嗑了水也不喝了,一口气读完柳姨、柳珂姐、师傅的信,甚至小九也写了简短的几句话,有些歪扭的字此刻竟然显得格外可爱。
信中她得知了不少大家的近况。
自她走后,任钦差动作未停,先后处置了五县的贪官污吏,岳县县令戴承自然也在其中,这么多年他所苦心经营的书房小金库全都被钦差搜查出来,用于赈灾、修路、造桥。
赵平保留了戴承收受贿赂、为非作歹的诸多证据,一股脑地都交给了钦差,并且自认帮着戴承做了不少失律之事,甘愿受罚。很多百姓联合上书为其求情,柳家也是其中一份子,远些的村落里甚至有老者成群结伴地前来。
任钦差看这架势,了解了一番实际情况,象征性地关了赵平几日,还是将他放了出来,重任县衙守卫长。
据说,赵平和戴承关在同一间牢房,平素稳重的赵平在牢房里对戴承大打出手,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反正柳姨听隔壁姜大娘讲,肯定是戴承还在牢里摆架子,把自己当官老爷使唤赵平呗。
柳姨还悄摸摸地在信里吐槽师傅不怎么沾荤腥,这样下去身子骨可不行,又说师傅管小九管得严,这么丁点大的孩子又要晨起练武,又要晚间读书,她看着都累得慌。
师傅则在信中说柳姨烧菜太爱放油,一盆菜半盆油,吃得腻味,可自己要上手做,她们又嫌寡淡无味,实在是众口难调。
虽然两位长辈都在信中看似责怪彼此,但她却能其中措辞用语里体会到彼此的熟悉亲近,不像刚开始的满篇的一味夸赞,让她放心之语。
师傅还说既然施姨娘既然已动过杀心,日后保不齐还会出现这样的事,让她万自小心。
柳珂姐则说灾情缓解,酒肆生意渐渐可观起来,前些日子还入住了一个尊贵的客人。
那架势都是军队护送的,听说是从西州来的,上京去的,总带着半截面具,一看就很贵,但是怪吓人的。也不知怎么就挑了她家这个小酒肆住,柳珂姐猜那人可能是不想跟其他几个官儿住一起,因为那几个官儿看他看得很严,出行走动都有人前后跟着,光是看看都觉得喘不过气了。
接着又说了酒肆里的许多趣事儿,大多都是柳姨和师傅的小斗嘴,二人平分秋色,不分胜负。
小九写得虽简单却真挚入心, “师姐什么时候回来看我们呀?我好想师姐,我不要吃的了,我想师姐回来。”
看完这些信,林越舟长叹了一口气,又好好地把这些带着情谊的纸张保存起来。
半晌,小珀拎着一筐竹篓走了进来,道: “这是一个自称鲁聪的人给姑娘您的。”
“鲁聪?”她低头看了看,里面是几条肥美的江鱼,霎时反应过来,原来是鱼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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