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出字后,她捏着信忙问福儿, “人还在门外嘛?”
“小厮说人给完信就走了。”
“哦,我知道了。”
福儿见姑娘的情绪一下子落了下来,又撕开信准备看,她便默默退了出去。
退出门外她才想起小厮还有一句话,送信的人是个小童,不过说与不说好像无伤大雅。
时安这封信写得简单,主要是告诉她鲁嬷嬷现居的客栈,并附上了这些时日的开销明细,账目罗列得清清楚楚。
她眼前一黑,时安一下子付了客栈三个月的租金,京城这物价...这些钱把柳姨家整个酒肆包下来都够了!
虽然这月月例已发,她也没什么太大开销,但要一下子拿出这许多来,也有些捉襟见肘,更何况她还欠着二弟的钱。
没想到刚到京,她第一要考虑的居然是自己的债务问题。
接着时安好像是料到了她的困境,跟她说自己并不急着用钱,等她手头空闲了再来寻他,多久都没关系,只是千万要记着。
最后他再三叮咛,阅后即焚,不必留下任何书信。
这倒也奇怪了,既要她记着这账,又要她烧掉书信。可时安这么说,必定是有他的道理的,无法,她只好誊抄下来,依言烧了。
东院上下处在一派忙碌的氛围之中,林孟本想做东一聚,被夫人给按了下来, “二弟他们都忙着,你没看见这进进出出的人没停过嘛?反正过几日要摆洗尘宴了,今晚就让他们好好休息吧,奔波了这些时日,身子骨都要散架了。”
林孟最是听他这位夫人的话,于是晚宴一事便就此作罢。
看院里事多,阿虹和语琴收拾好自己房间后,就一直在院中帮忙,直至晚饭时分,都不见越舟姑娘身影。
而在几个时辰前,清风居的一间上房内,榻上小几摆了三四样精细菜品。
“嬷嬷先安心在这住着,鲁聪还在云河码头上忙,等过几日,我就带您回林家。”
“姑娘要做什么,老身是没什么好说的。”鲁嬷嬷夹菜的筷子顿了顿, “只是...老爷那,老爷不愿见我们这些江州旧奴,我是不怕老爷生气的,就怕老爷迁怒于姑娘。”
“不必担心,嬷嬷也说过,我爹是不愿重提十二年前之事,现在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她的眸色闪了一闪,笑容中带着一丝勉强, “大家早记不清了,我爹也在京里站稳了脚跟,一般人哪敢说他闲话?这件事早过去了。”
“再说了,您是我的奶嬷嬷,我院里缺人,请我的奶嬷嬷回来管一管又怎么了?”
如此,鲁嬷嬷才稍稍放下心来,本来自己答应姑娘来京便是为了帮衬姑娘的,就算老爷不喜,只要护得住姑娘,其他的她都不在乎。
姑娘一个人在那林家大院里生活,还有个姓施的继室,从前就与夫人不对付,是极会装柔弱讨人怜惜的,怎好让姑娘独自面对这些豺狼虎豹。
“二位要的鱼粥来了。”
“看看隔壁屋的醒了没,若是醒了就送她那儿去,若是没醒,再放我们这。”
提起隔壁屋,鲁嬷嬷的眉头皱了皱,道: “那小丫头为姓施的掩盖罪行,虽说有苦衷,也是个可怜人,但这么多天了,她还是不肯开口,吃也只吃一点点,都快没个人样了。等我回府上去了,谁来看她还是个问题。”
“不肯开口吗?”
林越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她在庄上跟嬷嬷提了若锦之事,嬷嬷当下就表示从府里头送出来的人都有专门的人看守关押。
嬷嬷到底是在庄上过了这么些年,来了人自然知晓,算了算日子,便一口揽下将若锦带出的艰巨任务。
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反正人现在就躺在隔壁屋里。
“是啊,老身在路上不知劝过她多少回了,一个字都不愿多说。”
林越舟夹起一个鸡翅放入嬷嬷碗中,颇有成算地讲道: “看样子她是醒了,等会儿我去会会她。”
“好了好了。”嬷嬷端起碗偏到一旁, “姑娘不要给老身夹了,这碗都快堆成小山高了。”
......
小二收拾完她们这边的碗筷,又去隔壁屋端出剩的半碗鱼粥来。林越舟伸手抵住小二欲关上的门,眼神示意他自忙去。
房间是朝南的,里面人半倚在床头,屋里没有点炭盆,窗子半开着,暖洋洋的日光斜打在地板上,很是惬意。
“今天阳光不错,不过到了晚上这窗子得合上,不然冻得慌。”她自来熟地抽出椅子坐到床边,胳膊肘支在扶手上,斜歪着头看向对方。
据喜儿讲,若锦今年二十有二,按理过了年关就可以放出去婚嫁了。
“说起来我们也算旧相识,论年岁,我该叫你一声若锦姐姐,但听嬷嬷讲,你都不肯讲话。既然你不肯应我,我也不愿叫这声姐姐。”
她一边有的没的跟对方搭话,一边观察着眼前这个姑娘,自己早已不太记得施绾柔院中的人了。
一身素白洁衣,外披着件灰布袄子,青丝浅系,额前散落着几缕长发,面色苍白,眼神透过她望向窗外。
似乎无论她讲什么,对方都不会有一丁点波动。
不过林越舟却不相信对方的心真如这副皮囊所展现出来的那般冷漠,一个心死的人不会跟着鲁嬷嬷出庄子,也不会在这萧瑟的冬季盯着窗外香柏带来的唯一一抹翠绿。
“说吧,要怎样你才肯开口?”她还是耐着性子在跟对方讲话,只不过话里话外都强硬了些罢了, “是要帮你嗜赌的父亲戒赌,还是要帮你母亲看病,或是资助你的弟弟妹妹读书?”
等了半晌,若锦终于把目光缓缓投向她,苦笑了笑, “姑娘回去吧,为我这样的人费心不值得。”
“值不值不是你说的。”她从椅上起身,坐到床沿,声音又轻柔了几分,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的身契还在施绾柔那,她掌握着你家人的动向,你怕她对你们不利,这些后顾之忧我都可以帮你解决,只要你肯将当日之事和盘托出。”
若锦一直沉默地听着,忽然掀开被褥,动作迟缓地走下床来,穿好鞋履,慢慢绕了屋子一圈。
从她起步的那刻起,林越舟就发现了不对劲,她的右脚略显吃力,步伐不均,一步长一步短,每一步都走得如此艰难。
看见姑娘的神情,若锦明白对方瞧出来了,拖着一具病弱的身躯重回床上,自嘲道: “我现在就这样了,还能捡着条命已是托天恩,是真无力再帮姑娘做那许多事了。”
“天恩?”林越舟轻笑了笑,仿佛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般撑腰站起,直直地盯着对方,毫不避讳地讲道, “八十大板可以让一个人死,可以让一个人残废,也可以让一个人只受皮肉伤。”
“我想按照我爹的意思,留不留你一条命,他并不在乎。你好好想想,当时施刑时身旁能说话的人是谁,那人才是你能活下来的根本缘由。”
若锦嘴角不自觉抽搐了下,脑子划过一个人的身影,不及她细细琢磨就听到姑娘的声音在耳边继续。
“是曾妈妈吧。”看到对方的反应,林越舟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与其感谢上天,不如记着她的这份情。明明有人在乎你的命,为什么要放弃自己?你的父母姊妹都还在京城,这也是你愿意回来的原因,难道你不想见见他们?”
“我...”
不知不觉中,林越舟走至窗边,一把推开窗扇,青翠的香柏树一览无遗,她背身冷冷道: “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不然,我不介意再费点功夫把你送回庄子。”
“你逃出庄子,再回去,什么后果不用多说。我给你一晚的时间考虑,你若想好好活着,我们才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
说罢,转身就走,没再多看一眼若锦脸上的神情。
一直等在门外的鲁嬷嬷将她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见姑娘出来,忙合上门,又回到自己屋里,大赞特赞道: “姑娘说得真好!若锦她一定能想明白的。”
她握住鲁嬷嬷搭在她臂弯上的手,清澈透亮的乌眼转了一圈, “从她决定跟您出庄子的那刻起,她就想明白了。”
“她只是担心得太多,她也不得不担心这么多,所以得需人激她一激。”
“姑娘。”搭在她臂弯上的手颤了颤,鲁嬷嬷既感欣慰又感心酸,欣慰的是姑娘的聪慧,心酸的是这般大的女娃儿是经历了什么才能如此轻易地看透人心。
“嬷嬷,我还有事,下午就不陪您了,明天我再来看您,您多留意一下若锦。”
林越舟抽出手臂挥了挥手,慢慢下了楼梯,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
这是柳珂姐交给她的,若不是在江州耽搁了一个月,这封信早该交到柳韵手中了。
她顺着信上地址找到上面所写的茶铺,茶铺不大,店里只一位掌柜和一位小郎,并未看见女子身影。
“掌柜的打扰了,请问柳韵是在你这处做工吗?”
掌柜的看她穿着还以为来了位贵人,没想到又是来找姓柳的,脸色不由得难看下去,淡淡道: “姓柳的在对面,你跟她讲,别总叫人把东西寄到我这。我这是茶铺!不是给她存货的!”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