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影的这一握剧烈地刺痛着时安的经络,但他只是对着沈影颔首,微微一笑。
“大殿下就在不远处,世子一路都不肯摘下面具,现在可否一展真颜?”
“真颜”两个字沈影咬得极其重,时安心下明白这沈侍郎一路上没少吃苦头,即便半途知道其身份有异,也不敢明晃晃地在众人面前揭穿。
一是没有确凿证据,二是京中众人无人见过他的容颜。
时安默下不语,伸手摘去半鹰面具,眉头舒展,淡淡谢道: “有劳沈侍郎多日照料,等安顿下来,定请沈侍郎来小酌一杯。”
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沈影强挤出一抹笑容, “都是在下份内之事,世子不必记挂在心上。”
这是沈影第一次看见对方样貌,长眉如剑,眼如星月,跟他那个残废大哥倒是有几分相似,都不是好相与的料。
罢了,自己的使命至此也就了结一段了。虽然差事办得不漂亮,但他实在是乏了。说是护送世子,不如说是一场押送,更令他想不到的是,自己大半时间中送的都是一位假世子。
起先收到恩师霍知枢的密信时,他还不敢相信,直到联想起一路上世子的种种推辞,他才有所怀疑。
更让他惊奇的是,知枢让他务必保护好当前这位世子安全至京,所以他才会让萧副使提前几日带人马入京,同时放出假消息,为的就是引真世子出来。
没想到引是引出来了,拦是拦不住的。无其他原因,就是跟着他的这群护卫不少都是禁军中抽调的。
现在皇城禁军最不缺的就是世家大族子弟受荫封进来挂牌的,护送世子一事又是有惊无险,好玩者巴不得找个由头出去游上三五月,这才导致他的队伍中都是群废物。
纵有百般牢骚,沈影也只能打碎牙齿活着血咽下去,因他得罪不起这群子弟的家族势力。
他在前引着,时安一步步在后跟着,走至大殿下和霍知枢面前,行礼道: “见过大殿下、知枢大人。”
时安同样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番礼,叶靖上前一步扶起他的双臂,道: “崇安弟一路劳顿,本王与你虽未相见过,但犹记得叔父的样貌,当真是英姿飒爽,便是圣上都还常常提起。”
“大殿下过誉了。”
见对方有些冷淡,叶靖敛了敛笑容, “外面风大,一切进去再谈。”
......
四道坊内,众人酒足饭饱,三三两两地相伴离去,阿虹因觉着饭菜大多是语琴姐、越舟姐和小珀姐做的,便执意独自清扫饭后残局,不让他人沾一丁点儿的手。
喜儿和小珀留在姑娘身边,其他人诸如福儿、鲁聪等都率先回了府里。华医师和语琴的三位师兄留下礼物后也都一道回了医馆去,屋子只剩四人喝着茶,聊些饭后闲事。
“嬷嬷也是个闲不下心的性子,吃顿饭的功夫,院里哪就乱了套了?”林越舟知道阿虹和语琴虽与鲁嬷嬷只有过几面之缘,但因她提及的缘故,也是真心邀请嬷嬷前来吃这顿暖屋酒的。
嬷嬷却觉得不大好意思,一则说是自己刚来院里,青天白日地就跑出去讨酒喝,听着不好;二则自己刚来,这两个小辈就搬了出去,都没来得及细细照拂,怎好再喝她们的酒呢?
所以,鲁嬷嬷托了喜儿、福儿两人将礼送到,人却没来,说是院内几个管事丫头都不在,自己再偷空出来,怕出了乱子,就不好向老爷夫人交代了。
“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咱们几个乐呵了,这头上还有不乐呵的人呢。”喜儿歪在小珀身旁,很是悠闲自得,话出了口,才意识到不妥,忙掩住嘴。
喜儿说的是谁,在座几人都很清楚。施夫人本想拿大姑娘日日出府一事做文章,不仅不成,反倒弄了一身臊,现在姑娘又带着院里的人一同出门,可不就是打她的脸嘛。
但这话喜儿说出来却不妥。
小珀点着她的额角笑道: “喝醉酒了?口里说的也不知道是些什么。”
林越舟捧着茶碗,不以为意地一笑,转移话题道: “刚刚有几样菜是从外面酒楼订的,吃起来有哪几样好的,或不好的,说与我听听?”
语琴和小珀自是知道哪些菜是从外头买的,但喜儿不知,自顾自地认真想了起来, “要说味道,那是都好吃的。不过有几样味道不是一般的好。”
“就说那梅花馎饦,样子跟真的梅花似的,汤底又鲜,馎饦咬上一口,又软又糯,透着梅花的幽香。”说着喜儿咽了口唾沫, “我以前也不是没吃过,但都是空有其形,并无其味,今天真是有口福。”
“我想姑娘和你们的手艺再高超,未必能做到这个份上,不知是哪家酒楼买的?”
小珀扁了扁嘴, “被你说得都饿了。不骗你,这是在听雨阁买的,他家有名的吃食。”
“怪不得。”喜儿恍然大悟道, “我就说那大耐糕也不错的,他家面食一向一绝。”
林越舟轻点头表示认同,也不拐弯抹角了,继续问道: “还有三样菜,蒜泥白肉、鲜虾蹄子脍、山煮羊,你们吃着如何?”
小珀在灶房呆得时间久,有条有理地一一分析起来。
“那道蒜泥白肉,酱料放得太足,我吃着有点子咸。可能也跟刀工有关,切得太厚了些,那掌厨大师傅估计怕不入味,才这样子做的。”
“鲜虾蹄子脍本是道鲜上加鲜的菜式,做得味道平平,倒像是胡乱炖煮在一起,没怎么调味就脍切了送来的。”
“至于这山煮羊嘛...我是吃不惯羊肉的,讲不来这道菜,你们说呢?”
其实听完小珀的描述,林越舟心下已有了大概判断,她向来是个不挑食的主,吃这几道菜只是毫无惊艳之感,细说倒不若小珀说得仔细。
后面语琴和喜儿再讲的话,她就没怎么细听了,大意都是差不多的。那两道面食点心是公认的好吃,几道肉菜只能说是无功无过。
据唐管事讲,蒜泥白肉、鲜虾蹄子脍、山煮羊是兰师傅的拿手好菜。既然吃着如此平淡,至少说明兰师傅还没被听雨阁挖走,不然等对面酒楼集齐了两大红白案师傅,她该劝她爹换个生意做了。
等阿虹收拾完毕,几人又继续聊了片刻,方才散了。
出了四道坊,她先让小珀和喜儿结伴回去,就跟鲁嬷嬷说她去访旧友了,晚食必回来吃的。
她先去五门子买了几包蜜饯,提着往六长街的甜枣巷走去,她没进小巷,反而是在离巷子不远的长街处,找了个没啥生意的铺面坐下。
这是一家香椒铺,豆酱、麦酱、姜、酢等物的气息十分浓重,她随口向大娘买了些豆酱,又借口称走累了脚,想在店里借张小凳歇上一会儿。
大娘看她是个年轻姑娘,手上又提了几个纸包,反正店中无人,就拿了个小凳并小几出来, “这些玩意儿放几上吧,姑娘也让腕子松快松快。”
她道过谢,打开其中一个纸包,散露出色泽鲜艳的蜜饯梅子, “这蜜饯梅子酸甜可口,我一人吃着也无趣。大娘如果不忙,坐下陪我一起品鉴品鉴可好?”
大娘看她笑眼盈盈,讲话又好听,望了一眼略显寂寥的长街,大手一挥, “那我再去倒壶茶,这吃着虽好,也得有茶来配,不然就腻了。”
“还是大娘考虑得周到。”她捋了捋油纸包,一个未动,等着大娘将茶提来。
“姑娘一个人来这做什么的?”大娘提了个白瓷茶壶出来,边为她倒茶边唠嗑, “这边可没啥好吃好玩的,可别让姑娘失望了。”
“我看大娘做的酱就很好。”她弯了弯唇角, “其实我是刚上京,来投奔我二叔父的,可是找了几次,家中都无人。只能先就近找个地方住下了。”
大娘一听,顿生怜悯之心,忙问道是哪一户人家,若是自己知道,也可帮着传个话。
她朝甜枣巷的方向努了努嘴, “就住那巷里,姓兰。”
大娘仔细想了想,猛然拍大腿道: “不会是酒楼的兰师傅吧。”
“可能吧...”林越舟落寞地低下头, “我不知二叔父具体是做什么的,不过他做饭确实好吃。”
“那就一定是他了。”大娘满脸兴奋, “这不赶巧了嘛,兰师傅是我这小店的常客,下次他再来,我一定跟他讲。”
她感激地握住大娘的手, “多谢大娘了!不知我这二叔父现在哪家酒楼当大师傅,说不定我自己打听打听就寻到了,都不必麻烦大娘替我操心了。”
“嗯...”大娘皱了皱眉,叹道, “这样说来又不巧了!之前兰师傅是在晓风楼的,但那东家要搬离京城,就把酒楼卖了,那新东家不要他,他现在...哎,姑娘不应该找不到他啊!”
“他现在应该就在家里闲着呢!估计你声量小,他没听见。走!大娘现在带你找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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