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兰秋就如唐生所愿回到了晓风楼,只不过当时唐生不在场,第一眼见到他的是江登。
“兰师傅...”江登脸上流露出一瞬不自然的神情,旋即挂起笑容,“怎么回来了,可是落了什么物件忘带走了?”
兰秋疑惑地看向他,自己重回晓风楼做事,掌柜的怎么会不知道?
“兰师傅!”站在二楼上的林越舟瞧见这情形,用力地朝底下挥手喊道,“唐管事吩咐过我,有什么要跑腿的您可使唤我!”
这一嗓子出来,立马抓住了江登的耳朵,江登心颤了一下,目光有些呆滞。
唐管事吩咐过的,却独没有跟自己讲,兰秋莫不是唐管事自己请回来的?
兰秋循声向上望去,是拿着芙蓉酒来请他的那位,他点了点头,表示知晓,转而将目光投向对面的掌柜,“掌柜的若无事,我先去疱屋里看看,有什么缺的少的食材、酱料,可以先筹备的就筹备起来。”
江登回过神来,对他做了个自便的手势,皱眉往听雨阁门口望去。
尤二要是看见这幕,天知道要惹出什么事端。
一整个上午,江登都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既担心尤二来闹事,又不断试探兰秋的口风。
可惜兰秋是个不爱说话的性子,唯有喝下几杯后,才能套出些心窝子里的话,只是他还没来得及邀兰秋一起共饮,尤二就寻上门来了。
原来这尤二今日又携礼上甜枣巷寻兰秋去了,可屋里没人,街上香椒铺的大娘告诉他,要去晓风楼找兰师傅。
他这才知道兰秋又被晓风楼给请回去了!
江登不仅不帮他劝人,反倒不守信义,明着一套,背着一套。好啊!
“江登,你给我滚出来!”尤二带着听雨阁的数十个堂倌踏进晓风楼大堂,统一的赤色绣纹小褂格外扎眼。
好在晓风楼还未正式开张,店里没有食客,不然惊动的可就不仅仅是几个匠工和堂倌等人了。
江登从二楼上匆匆下来,他知道尤家人都是个暴脾气,前两日自己又刚拂了对方的意,今日兰秋就回到店中,对方定以为是自己所为。
“这不是尤二东家吗?”人还未至跟前,话已先至,“有什么话咱们楼上说。快,都愣着看戏啊,着人备酒菜去!”
尤二冷笑一声,“不必了!你们店里的菜,想必是兰秋做的吧。”
这句话在别人听来有些没头没脑,但江登却是不自主地滚了一下喉头。
林越舟手上端着一叠盘子,从二楼倚栏往底下看去,尤二的一双圆眼里面盛着快要溢出的怒气。她不知道江掌柜要怎么处理这件事,但显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出他们间的交易对晓风楼来说并不是件好事。
她将盘子一一放稳在桌上,先从后院出去找到正在用饭的鲁聪,叫他去寻唐管事过来,又交代了几句话,叫他如数告诉唐管事。
尔后她才走进大堂,这时不仅尤二的身后站着堂倌,江掌柜的身后也聚集了所有在店内的堂倌。
一赤一青,阵营俨然分明。
苏白不解,这尤家分明就是没事找事,掌柜的是好性,但也不能就这么让人欺辱了!
“喂!咱们店里还没开门,不迎客!”苏白抖了抖白布,做出赶人的样子,“要吃饭是自家没庖厨吗,赶着上我们这来?哦,也对,你家庖厨那手艺...一言难尽啊。”
这话直戳尤二心窝,他秉着一口气,骂道:“你当你们掌柜的是什么好货色,几时把你们都卖了,你们还替他数钱呢!”
江登面上青一阵白一阵,双唇干燥得泛白。苏白等一众堂倌听得云里雾里,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低声议论起来。
“什么卖不卖的?”
“掌柜的怎么会卖我们?”
苏白是最先一批跟着江掌柜跑腿的人,掌柜的什么为人,他心里有数。尤家这个不成器的整日里只知挑唆,几番撬墙角不成,竟然空口白牙地污蔑起人来。
此时,大堂里乱成了一锅粥,林越舟站在最后面,踮脚往前看去,看着文质彬彬的苏白竟是第一个挽袖要跟人动手的。
她正欲挤向前去,右肩上突地搭上一只手,往后扯了扯。
是兰秋。
“兰师傅?”
兰秋脸色看着不太好,尤二那两嗓子吼得这么响,即便是在庖屋,也不可能全然听不到。
只见兰秋一一地把年轻堂倌拨到身后,默默走到最前方。
他平日里虽专心于疱屋之事,却不意味着对外界之闻一无所知。在自己离了晓风楼后,除尤家外,并无其他酒楼上门来招揽时,他就该意识到不对劲的。
有人刻意堵住了风声。
现在想来,江掌柜今日见他时的不自然神情也能解释了。
兰秋站在两拨人中间,尤二急忙朝后挥了两下手,阻止吵闹声,继而平下气来讲道:“兰师傅,你好好看看你身后这群人,他们是一群什么玩意儿,你还不清楚吗?”
“江登这个老头,为了一己私利,说把你卖了就卖了,丝毫没有惦念旧情,就这样一个酒楼,你还要继续忍受下去吗?”
兰秋不语,江登垂着头,不敢去看众人脸色。
话说到此处,苏白等人联想到兰师傅无故消失又重新回来的事情,便明白七八分,看向江掌柜的眼神难免复杂起来。
兰秋依旧立如松,身形不向任何一边倾斜。
尤二看到江登丧气的神情,逼问道:“江登,你自己说,我刚刚所言是否如实啊?”
江登掀动了一下眼皮,眼里带着厌恶,说不清是对尤二的,还是对自己的。
“说什么!”门外传来一声颇为威严的嗓音,“尤公子,晓风楼尚未开业,恐怕招待不了您这些人手。”
唐生皮笑肉不笑地走进来,身后跟着七八位护院,明显是有准备而来。
“哟,这不是林家第一大管事嘛。”尤二没啥好气,在他眼里,唐生不过是个被江登蒙在鼓里的大傻子罢了。
“尤公子,听您这口气,好像不是来吃饭的。可这个点,您不来吃饭,怎么又带着这么一大帮人呢?”
“吃饭?”尤二一掀袍子坐下,手肘支在桌上,语带嘲笑地讲道, “唐管事还有心情吃饭呢。唉,尤某人要是有你这番心胸,该多好啊。”
说罢冷哼一声,意有所指地盯了江登一眼。
“这话我倒听不懂了。”唐生走至尤二面前,苏白极有眼力见地端来一把椅子,供其坐下, “尤公子撬人不成,恼羞成怒,这是带人来砸场子了?”
“要是尤老伯知道公子就是这般管酒楼的,不知道来年新开的铺子还会不会让公子管。”
尤家共有四个儿子,因尤老伯近来年老体衰,颇有些支撑不住的态势,因此渐渐地就把手中产业暂交给几个儿子打理。兄弟几个明里暗里都较着劲儿,为了一处好地段的铺面可以不顾一分兄弟情面。
尤二一听这话头,顿感不对劲,合着他一直都知道不成?
同样疑惑的还有江登和兰秋,不过唐生忽略了他们的眼神,自顾自讲下去, “我知道晓风楼转手之前,尤二公子就常干这事,不仅是庖厨,有时能撬到一个伙计都是高兴的。”
“所以这次趁着酒楼开张前,就让尤公子称一番心,结果你也看到了。即便兰师傅不在我们酒楼干,也不会去听雨阁。”
“尤公子早早知晓,省得日后再想些不切实际的法子,让大家都受累。”
大堂里人虽多,此刻却静得落针可闻。苏白等人暗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他们当中不少人都在掌柜的手下做过许多年事,受过的恩惠不少,如此才是他们认识的掌柜。
可尤二这边的堂倌截然相反,绷紧了身躯,喘气都不敢大声了,因为他们主子的脸肉眼可见地涨红了,半晌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
“不,可,能!”
“分明是他家中...”
“尤公子!”
谁都没有注意的后方突然冒出来一个小子,是阿舟,她提着一桶拖地水,晃晃荡荡地走到尤二面前,手持墩布,动作大开大合, “尤公子小心脚下,咱这店啊,脏得快,上午刚拖的地,现在又黑乎乎一片了。”
“我这人眼里容不得脏,委屈尤公子抬抬脚了。”
尤二如何听不出这是赶他们走的意思,他怒拍长桌而起,指着鼻子骂道: “你算个什么东西,都能来赶本公子了!唐管事!这就是你店里的下人嘛!”
没等唐管事吱声,林越舟将墩布狠狠地戳进水桶中,又猛地提了出来,往对面一甩,紧接着像模像样地拖起地来。
水渍洒了尤二半身,尤二不肯挪脚,她便直把墩布从其鞋面上掠过,尤二急得直跳起脚来,身后的堂倌见状挽袖围了上来。
唐生虽知道姑娘的本事,但他哪敢让姑娘动手,事情闹大捅到东家那去,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尤公子!”他这一吼,身后的几个护院也跟着团团围上去,呈剑拔弩张之势。
“我方才来时已派人去了贵府,想必这时你的几位兄弟就快到了,尤公子不准备准备款待一番吗?”
尤二脸色一变,自己撬人这事并未跟家里人说,本想等兰秋这事落实了,再跟父亲说,好好在弟兄几个面前出次风头。
现在他们来了,只会看到一番乱象,指不定在父亲面前怎么讲自己呢。
看到面前带笑的唐生,他握紧双拳,紧了又紧,除恶狠狠地留下几句话外,终是不情不愿地回了对面,佯装一片太平之景去了。
唐生遣散众人,独留下江登和兰秋,另先把大姑娘叫到一旁讲道: “多谢姑娘派人知会唐某,可刚刚那种情况姑娘不该出头的,要真伤了姑娘,唐某不好交代。”
其实林越舟也清楚,现在自身这种情况,能低调则低调,可方才尤二眼瞅着就要讲出江掌柜的家中事来,她不能任由其讲下去。
江掌柜的妻子病重,酒楼内的这些堂倌们似乎并不知情。既然江掌柜无意让旁人知道此事,那她阻止尤二继续发疯下去也无可厚非。
“是。”她乖巧地点头应下,另起话头, “唐叔刚刚解得好,不知接下来要如何跟兰师傅讲这其中实情,又如何处置掌柜的?”
“姑娘有什么意见?”
唐生心中自是有一套行事准则,但鲁聪给他带话时讲道: “姑娘说等会管事的无论看到什么状况,都希望管事的知道,自家事自家了,人心不易聚却易散。”
所以他一面遣人去尤家通报,一面又认下江登所为是自己授意。
这些道理他都懂,只是这些话从姑娘口中说出,他觉惊奇罢了。
昨日他一时气急说要把江登逐出去,事后冷静下来确觉不妥,今日又听姑娘讲出这番话来,他心中有杆秤不自觉地倾斜了。
“唐叔处理事情自然比我老道,我多的没有要说的。只是既然大家都认为此是唐叔一计,不如顺水推舟下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当然,该罚还得罚,全凭唐叔处置。”
唐生笑着点点头,没有再说,带着江登和兰秋上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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