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端午除晦

端午到,街道两边都摆满了菖蒲艾草,热气都带上一股清香。

颜清越今日是不上值的。

但是,她要去一趟大理寺,是以一大早就出了门。

“小郎君!买些艾草回家去吧?”路边的老人热情招呼着。

颜清越停下脚步,老人面前的摊子上放着一捆捆码得整整齐齐的艾草菖蒲还有八角风。

她翻了翻。

“您这东西还真不错。”

老人掰断一支,放在她的鼻子下。

“都是今日一早从山上割下来的,您闻闻这味儿。”

颜清越点头,挑了两捆掂了掂。

“就这两样,多少文?”

“八文一捆,两捆一十六。”老人用红绳把艾草捆好,“您拿回去挂门上也行,熬水沐浴也行。”

颜清越摸了一下荷包,只有几文钱和碎银子。

她将碎银放在老人手中,拿起艾草转身就走。

“不用找了!”

过了这条街,就出了西市,路边的人瞬间减少,已经到了宫城附近。

颜清越今日没穿官服,顺天门的守卫也没有拦人,反而和她打了招呼。

谁连新科状元都不认识啊?

“颜驸马怎么不回家去?今日休沐您还来办事儿?”

颜清越笑着回道:“这不是有个案子还没收尾呢。你们辛苦,今日还得轮值。”

“不辛苦不辛苦,平时我们假还是挺多的。”护卫行礼,“驸马慢走。”

颜清越点点头,脚下向左一拐,就到了大理寺门口。

虽然来了好几次,但是她难免有些紧张。

“颜驸马?您怎么来了?”门口的衙役招呼着她,“我们是今日轮值,您怎么也不休息?”

“有些公事,办完我就得回家去了,公主还在家里等着呢。”

衙役打趣道:“这成了亲的就是不一样!”

“说得你是个光棍似的!”颜清越拿起艾草玩笑似的砸了他一下。

“我们大理寺那俩光棍都在验尸房呢!”

“郑六郎也没回家?”

“是啊,他天还没亮就在衙门了呢!”

“真是稀奇!”颜清越挥手,“我先进去看看。”

“慢走啊。”

颜清越对去验尸房的路已经很熟悉了,进门右转直走。

刚进院子就听见了闻蝉阴阳怪气的话语

“别!别脏了你的手~”

“闻蝉!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下官这就是在好好说话啊~不然又要被上官威胁扣俸禄呢~”

颜清越站在门外:……

又在吵?

她推开门,探头:“我来的不是时候?”

争吵声瞬间停下,二人齐齐看向她。

问蝉挑眉:“你怎么来了?”

颜清越撇了撇嘴:“来看你们俩吵架。”

真不知道怎么回事,闻蝉也就算了,本来就不是能忍的性子,这个郑观澜平时最要体面怎么还老是和她争吵?

爱体面的郑观澜别过脸。

闻蝉倒是没有一点不自在,摸了摸她的手里的艾草。

“你不会是来送礼的吧?”

“顺手买了两把。”颜清越把艾草放到一边的桌子上。

闻蝉噗嗤一笑:“验尸房后面有一仓库这些玩意儿,你也忒会送礼了!”

“我买的和仓库里的能一样?这可是我的心意呀。”

“好好好,多谢你的心意。”闻蝉坐在了一边,“说吧,你这是来干什么。”

颜清越看了一眼郑观澜。

郑观澜明了:“我先回值房了。”

闻蝉没好气:“勤难补拙。”

“你……”碍于还有颜清越在,郑观澜瞪了她一眼,扭头走了。

“何必和他计较?倒是把你自己气得不轻。”颜清越给她倒上茶水。

“看不惯。”闻蝉喝了一口水。

她摆摆手:“不说他了,说吧,你这端午都不回家,特意跑来是要做什么。”

颜清越犹豫了一二,摸出一块玉佩放在桌子上。

玉佩上写着一个“柳”字。

闻蝉挑眉:“柳?”

“我思来想去,还是和你直说了吧。我是柳自然的表弟。”

闻蝉没有搭话。

“香桂村的案子我在查也查出了眉目,但是,我想要确认柳自然还好吗。”

闻蝉忽然一笑:“这就是你当初故意接近我的目的?”

“是。”

“我不能带你去见他。”

“我明白,大理寺有内鬼。”

闻蝉诧异:“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这个内鬼隐藏得很深,深到那些人宁愿夜袭大理寺灭口徐佩之也不愿意暴露他。”

“既然你如此坦诚我也不隐瞒了。柳自然进入大理寺后我和少卿就自作主张将他秘密关押了起来。所有的事情他一个字也不愿意说,还很嚣张地说他一定不会死。”闻蝉凝眉,“也确实奇怪。御史台那边催着结案不知道多少次了,次次都被陛下赴宴了过去。”

“秘密关押?”

“所以我不能带你去。”

“没事,只要他安全就好,你若是想要从他那里得到消息,我可以帮你。”

“你在香桂村查到什么了?”

“你告诉他三个字……”颜清越一字一句道,“太,安,经。”

闻蝉一下紧张得左右看了看。

“太安道的人不是都……”

“我也不妨直说,那个言覃就和太安道有关系。”

闻蝉一下想到前段时间王媒人母子被京兆府监视的事情。

“那王媒人也……”

“这个你误会了。王媒人的夫君刘元和言覃有仇,是要言覃才故意拿他们母子当替罪羊。正好我也想问问,当年刘元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颜清越感觉得到,对方和王媒人的关系极好。

闻蝉也不隐瞒。

“我姑母和他们家原来就是老邻居,听我家姑母说起过,刘元其实是太安道忠实的信徒。但是隐藏得极深。一直到太安道那个谭真向朝廷告发太安道起兵之事后,刘元才被牵连。上门搜捕的官兵一到,刘元就大喊冤枉,非说自己不是太安道的人。官兵自然是不肯信,刘元和他们争执不下,竟趁机跑了。可那么多人抓他他那里跑得掉?还没跑多远,就在我们那个坊门口的小庙前,他被抓了。”

“那**的事情是真的吗?”

“是真的。我姑母说,她亲眼看见刘元用尽最后的力气挣脱开大喊着他不是太安道的人,冲进了庙中,拿起庙中的油灯就把自己给点燃。当时火势极大,众人自然不敢上前,刘元就这样被活活烧死了。也是因为此事闹大了,王媒人又疯了,朝廷才没有继续追究。”闻蝉和她对上视线。

二人眼中有同样的疑问。

“我怎么觉得,他像是在通知太安道的人呢?”

闻蝉点头:“所见略同。就是因为那场火,朝廷秘密追捕太安道的行动才泄露的。不然,太安道死的人更多。”

“如此看来,刘元属于原本的太安道之人,而言覃是当年背叛太安道的叛徒之一?”

闻蝉很快反应了过来:“言覃被烧死是太安道的人干的?那是道门处罚弟子的手段?”

“我也是如此推测的。”

“这些事情我可以告诉少卿吗?”

“我希望不要。”

颜清越对蔡少卿不熟悉,更不信任。

闻蝉点头:“我不会告诉他,这三个字我也会告诉柳自然。”

“那,我等你的消息。”

颜清越一进院子,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艾草香味。

紫云一手拿着水盆,一手正往地上泼着艾草水,见她回来,立即停下手,上前行礼。

“驸马回来啦!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出门了?”

“去了一趟大理寺。”

紫云将艾草水撒了些在她身上。

“您也是,多急的事儿?非得今日去?殿下一直等着您呢。”

“殿下也在?”

“今日他没回府。”

往日早上,陆行起身后就会翻墙回去。

颜清越走进屋,果然,陆行就坐在桌边,手边放着一堆五色线和几颗宝石。

他抬起头,见了她,眼神柔和了几分。

“回来了?”

颜清越走到他面前。

“我去大理寺找闻娘子了。”

陆行拿起长命缕系在她的手腕上。

“你昨晚说过,她什么反应?”

“坦诚。柳自然确实被他们秘密关押了,未免走漏消息她没有带我去看。而柳自然被抓后就一个字都不肯说。”

“倒是倔强。”

“越是如此,我越是肯定柳自然肯定是查到了什么。”

“他活着就行,他查到的不一定有我们的多。”陆行拿起素色的香囊别在她的腰间。

颜清越甩了甩手腕,长命缕上的碎小的宝石碰撞,泠泠作响。

“真好看,是你做的吧?”

陆行仰起头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颜清越指着长命缕上的有些上翘的结:“你绑的结都是向上翘起的。”

陆行意外。

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这一点。

今日的坏心情瞬间散去。

颜清越坐在他的对面,凑近了些,语气软乎乎的。

“你是不是还在为今早进宫的事情气闷呀?”

端午倒是是要走过场的,陆行只能硬着头皮扮成陆舒进宫。

虽然肯定不会被认出来,但是心里总觉得不舒服。

“你想笑就笑。”

颜清越拉着他的胳膊:“以后还是我陪着你吧。”

“你,不可信。”

“我怎么不可信啦?”颜清越扯着他袖子。

“驸马?”紫云敲了敲门,语气有些迟疑,“颜夫人送来了节礼。”

“颜夫人?张家那位?”

“正是。”

陆行说道:“她送了什么?”

颜清越:“拿进来看看。”她对着陆行说道,“她那日对我倒是怀着善意。”

紫云拿着两筐东西进来。

“还有两匹纱罗没拿过来,是夏季的料子,轻薄舒服。”

一筐是装着红红的樱桃,一筐装着几把玉石扇子和几串穿着五彩丝线的香珠。

是很常见的端午节礼。

紫云说道:“婢子见这些都是寻常节礼,又想着宫里的淑妃,所以就自作主张收下了。”

陆行说道:“往年,颜夫人可没往公主府送过节礼。”

“今年我在呀,肯定是给我的。”颜清越拿起一把扇子扇了扇,“这扇子真好,摸起来凉凉的。”

紫云笑道:“驸马,艾草水已经烧好了,按照您说的的加了柏叶、大风根、菖蒲和桃叶。您洗洗就可以用饭了。”

端午的沐浴是少不得的。

“你洗过了吗?”

一上午都在生闷气的陆行沉默了。

颜清越起身:“那我先去洗了,谁让你一上午在家里都不动。”

她飞快跑到旁边沐浴的房间中,像是有谁和她抢夺似的。

陆行被她逗笑:“没人和你抢。”

因为天气热,浴室的门没有被完全关上,开着一条缝 。

艾草霸道的香气带着水雾的湿润气从门缝里一点点蔓延到整个卧房内。

水声哗哗的响。

他几乎能够肯定某人现在一定像个孩子似的在玩水。

陆行清了清嗓子:“已经过了一刻钟了,天气闷热,你小心中了暑气,快些出来。”

水声一下停了。

“都一刻钟了呀?”

没有刻意压低的声音应该是清脆的,却也染上一丝丝沙哑的味道。

“是。”

“我感觉才洗了一会儿呢……想多泡泡。”

“你自己懂医术。”陆行闭上眼,努力让自己只关注对方说的话的内容。

过了一会儿,颜清越才出来。

二人自从坦诚相待之后,她在屋内自然是不用穿内甲。

没有了憋闷的内甲,只穿棉绸的衣裳,别提多凉快了。

颜清越还是嫌弃不够:“再多放点冰块吧,好热啊!”

陆行睁开眼。

那张刚刚被水汽熏蒸出红晕的脸蛋就在他的面前,像一颗垂在枝头的水蜜桃,张口就能咬到。

嘴唇微微张开又在骤然惊醒的理智的控制下紧紧抿住。

鼻间出入的气息打了几个旋。

“你才洗完,太冷了不好,等一会儿慢慢加。”

颜清越在这些问题上是十分听劝的。

“好,你这么快都洗完了?”

“水太热,我只冲了几下。”

颜清越凑近在他的脖子前闻了闻:“都没有艾草味,这样洗能有用吗?”

气息在敏感的皮肤上抓挠。

陆行浑身颤动了一下,侧身躲开了些。

“本就只是形式,吃完我们去开明坊。”

“去看竹子?”颜清越眼睛都亮了。

“对,看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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