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成何体统

已有多日未曾再见那日身影,傅瑶起初畏手畏脚了几日,暮晚下了学堂便匆匆赶回家,后来见无事发生这才松了气。

浮光冉冉,春尘掠江。

这几日归来钱塘的商队也落了地,停泊在码头待卸货,傅瑶听商队里的人提及新来的一批货物里有几册孤本与文房四宝之类。

傅瑶未免一时起了心,熬夜多绣了几匹样式送到绣坊,只待留下合适的换些碎银好将几册孤本买回。

苍穹幽暗,夜色过浓,月藏云屏时隐时现。

叮铃一声脆响,荡碎小院平静,一灯暖光,傅瑶借着灯火一点点赶制绣品。

屋里陈设简洁,一张木桌一把椅,寻常百姓家的模样,书架排排书籍是她来到钱塘后才日渐多起来的。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这样的日子,傅瑶倒是满意。

上一世她不是没给江珩绣过衣裳,只是他嫌弃从不穿在身,傅瑶那时自以为他是觉着这衣裳失了他的身份。

后来才明白,哪里是衣裳不合适,他嫌弃的从来只是她傅瑶罢了。

思绪很乱,傅瑶一时没了心思,低头瞧了瞧也快了便收了针线,眼眶发涩些许生疼,傅瑶有了早歇的心思。

但临睡前她还是起身关了窗棂,手指因为太长时间固定动作已经有些发麻,目之所及是无垠浓墨,月黯星疏,似是有落雨的征兆。

提了小灯一盏,傅瑶开始检查院落。

不大院落很整洁杂草也无,傅瑶初来乍到之际总有梦魇缠身,半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惊心很久。

傅瑶渐渐有了个习惯,每当睡前总要检查一遍院落,确认无误后方才会入睡,久而久之梦到前世的次数也就少了。

一影一曳,一步一晃,烛火幽幽拉长地间影。

一切如故,傅瑶正要转身回屋,猝不及防得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紧跟着是背上覆温,有什么东西贴了上来,寒凉的,铁一般生冷。

余光里,傅瑶看清了那柄匕首,思绪百转霎时明了眼前的情况。

她的院子里有人,不速之客此时躲在她的院子里,正拿着刀威胁她。

钱塘镇多货运水路往来繁多,富饶之地自然也少不得有人觊觎,难道是尾随货船而来的水匪?

浓郁的血腥味充斥鼻腔,傅瑶浑身血液凝固,满心惶恐中她听到那“贼人”冷淡如玉击碎银的嗓音。

“不想死,就……别说话…”

身后蓦地失了力,那贼人昏死过去。

劫后逢生的傅瑶却是僵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有什么东西梗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像是验证一般,她举着灯笼。

夜色如幕已经有雨零星砸下,她看见柴火堆凌乱,昏死过去的男子一身云雪绽开蜿蜒红梅,绯艳失了色,双眼紧闭。

是江珩。

傅瑶面色一变,江珩这样的身份也能有人伤的了他?江府的随从真就会放任自己的主子负伤流离?

傅瑶冷冷看着昏死过去的江珩,心无波澜。

*

屋内只掌了盏微弱的灯,些许清冷月华自缝隙溜进屋内,傅瑶枯坐一夜至天色破晓,指尖痉挛般地稍稍蜷起。

哪怕重来一世已经没有了前世落下的病根,但她似乎还能感受到那如有蚁食的痛痒。

江珩醒来之时入目便是将明未明的天色,身上的伤被拉扯作痛,他闷哼一声,胸膛发出轻微震动。

后知后觉才发现屋内还有另一人。

江珩霎时警铃大作,待到看清那人是个女子之际这才卸了些许防备,但眼神还是冷的。

“公子既然醒了,便趁早离去。”

傅瑶嗓音冷清,但那一双眼却在暗夜里染上几分寂寥。

心口处还是会因他而痛,曾经因他而起的苦楚冷落哪怕重来一世也还是会记得。

她到底还是无法狠下心肠看他死去,至少也不能是死在她这里。江家再怎么也是世家大族,子孙在官场摸爬滚打势力盘综复杂。

江珩是江氏嫡系长孙又被寄予厚望,若是事后查起只怕她也要被连累,思来想去她还是选择救下命悬一线的江珩。

灯芯已经快灭了,傅瑶握着火折子的手却迟迟没有再点上,直到火舌燎上指间,她方才回神。

将灯芯再度点燃,毫不犹豫下了逐客令。

她在说话时,江珩也在打量她。

记忆里她似乎是个多思的,总能讨得母亲欢心,她离开江府这些年江珩总能从祖母与母亲耳中听到傅瑶这二字。

细细打量一番,女子眉若山蹙,口若玄丹,粗布麻衣没了往日灵动翩跹衣裙勾勒的明媚反倒是多了几分沉着稳重。

但对于这个年龄的女子到底是显得太过老成。

“公子看够了吗?”

江珩眉心一跳,四目相对之际,那双蕴着散碎银光的瞳孔无波无澜,全然是在看一个生人。

江珩小山似的眉梢微蹙,但他素来克己守礼,在京中有如玉郎君,关山英华之称。

此番确确实实是他先失了礼。

“无意冒犯姑娘,多谢姑娘相救。”

她全然当他是生人,江珩有些疑心,记忆里他同傅瑶应当是见过一面,不应是如今这般毫无印象。

还是说钱塘三年,她已然淡忘了曾经,记不得了?多年未见这本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江珩还是没由来感到心头一阵堵得慌。

那点薄而淡的天光洒落,恰似天堑立起楚河汉界,泾渭分明地将二人隔开。

“公子请走吧,我这处不是医馆也帮不到公子太多。”言罢傅瑶便欲离去,已是生怕再与他产生纠葛,只恨不能飞一般逃离此地。

“姑娘且慢。”

傅瑶脚步一顿,眉心一跳。

阴魂不散,真以为她救他是自愿的?

还是说江珩金尊玉贵惯了总觉得所有人都应当巴结他、讨好他,不顾一切奉献自己的全部协助他?

傅瑶手都在颤,心头郁闷。

江珩洞察人心的能力素来不差轻易察觉到傅瑶的变化。

她似乎很讨厌他?

江珩满心狐疑不解,还是说因为他的到来打乱了人生活所以对他感到厌烦?

但江珩也不是胡搅蛮缠之人,本就只想同其道谢,但见她这般反应也心境明了,连那点探究的**都烟消云散了。

“姑娘,多谢。”

傅瑶没听他继续说下去,转身离去,心绪郁闷还是上了集市医馆。

古道长街炊烟已起,朝来暮散。白烟环雾将整个钱塘笼罩盛装在烟尘环的住的泛程内。

卖药的郎中将药包递给她,同她道了几句闲话。

“听闻这几日镇上不太平,只怕是过些日子还有大事发生。”

见傅瑶好奇,郎中神神叨叨凑上前来,指着不远处正卸货的人群。

“朝廷派了上面的人来钱塘,听闻是来办大事的,他们这些商贩消息最是灵通,你若有心也可去打听打听。”

傅瑶莞尔一笑,不置可否。

商贾船只归来,紧随其后的便是水匪,虽说钱塘三年未曾遭逢过匪寇之祸,但天有不测风云,谁又能说得准?

傅瑶无意管这些,更何况眼下还有一个更大的麻烦,就在她的院内。

傅瑶提着药包慢吞吞回到家,屋内已空无一人,空气里尽是雨后腥裹着淡淡的血腥灌入鼻腔。

傅瑶蹙了蹙眉,想来人已经走了。

这药倒是白买了,白费了银钱。

不过这辈子不再交集也是好的,傅瑶这般想着,将药包放在桌上准备带着书前往书院。

入目便是一方白玉佩,缀着红穗,静静地躺在简陋的木桌上,这一幕太刺眼,刺得傅瑶眼眶发涩。

这算是个什么意思?

傅瑶咬咬牙将玉佩随手放在木匣子丢在角落里,眼不见心不烦,只当从未见过此人也未曾见过这玉佩。

*

镇上风平浪静些日子,那日过去镇上也没有传出任何动静,岁月一晃就过,转眼春夏之交。

半点残红映眼,书院声声朗朗,傅瑶的日子一切如旧就连她也开始怀疑那日所见的真实性。

光晕模糊了眼前景,一时有些恍惚,连带着那个落雨如幕的夜连同那夜灯火阑珊都不知是否是真。

过了些时日,风平浪静依旧。

钱塘镇素来有灯会,夜幕沉海,远处画舫灯火阑珊,浮光掠影,醉人异常。傅瑶本是不想来的,但近日刘婶子不知是因何活络了心思,将前些日子刚回乡的孟辉推了过来。

孟辉是近些年的举子,年纪轻轻便有前途,前程一片光明,傅瑶应了郭夫子三年之内不思风月不论男女情爱。

刘婶子那时听完摆了摆手,毫不在意:“郭夫子这就脾气,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你若是现在谈了你二人相看上了,三年过去一切也都水到渠成,谁还能管了你们?”

傅瑶再三推脱,笑得尽是无奈:“我知婶子是为我好,但我眼下并不想考虑这些。”

这话不是诓人,傅瑶的的确确是安于现状也无成家之心,也无风月之意。

但刘婶子执意如此,在书院下学时守了几回,郭夫子也有所耳闻,许是因为他本就对傅瑶有愧。

竟也帮着刘婶子说了几句,只道若是三年之后仍旧无意便也不再插手干预。

傅瑶无奈,这才应下了这夜同游之邀。

孟辉生的俊俏,青衫透着风骨,如竹般不折不屈,人却是个易面红的,初见她时就红了面,说话也结巴起来。

“傅…傅姑娘,小生这厢有礼了。”

活了两世,傅瑶倒是没上辈子那么多弯弯绕绕与女儿情肠。

因而说话也不遮不掩温婉中透着疏离:“不瞒公子,此番应邀确不是我情愿,只是不愿拂了刘婶子心意。”

如此,孟辉也明白了她的心意。

少慕艾色,容姿俏艳则为佳,是人难免落俗,他也不例外。但见傅瑶毫不拖泥带水诉说自己无意,也只略微颔首。

“无妨,此番不谈风月,只当是游玩一场。”孟辉嗓音温和,翩翩有礼似乎没有半点不耐与不悦。

傅瑶唇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好。”

*

钱塘江上潮,浮光掠影金。

咿咿呀呀吴侬语,歌谣不休奏鼓鸣。

阁楼临江,可将一切包揽入目,自也将下方一切动静尽收入眼,素衫如霜,眉间盛了雪,一如既往的清贵。

翩翩君子自是见不得浓情蜜意少男少女不顾礼节相伴而行,往日见着这一幕该是早早关窗以免污了眼。

可当他瞧见那个女子模样时却是下意识一怔,女子青衫如雾,云鬓简单挽起,颇有一股清新脱俗之姿。男子谦逊有礼,笑靥温和,二人站在一处竟有郎才女貌之相。

江珩面无表情注视一切,灯火潋滟,二人身影渐行渐远他也不曾收回视线。

那日她劝自己离去,是因着已有了夫郎?

可若是已成家,因何会愿意搭救一来历不明的男子?

若是不曾成家,大庭广众竟是半点不知羞耻,与男子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正想着,有一侍卫模样的人入了雅间同其耳语几句,江珩黑曜石般的墨瞳凝霜结雪,半晌后声调冷冷:“不急,再过些日子。”

放长线才能钓大鱼。

稍稍改点错字哈,有点忙但是在存稿,还是有些爱存稿但龟速的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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