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梦.前世(修)

四目相对之际傅瑶仿佛又被拽入那经年的梦魇,前生种种纷至沓来近乎将她溺毙。

官府开道闲杂人等只敢张望也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无人敢阻官府道路。

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的,江珩的目光便落在面若霜雪的少女身上。

以及,落在她身侧不远处的男子身上。

方才的一幕幕都未曾逃脱他的眼,江珩轻飘飘扫过,眉心一跳,山眉微微挑起,似是不解般,一双眼淡如雾。

纵然无甚表情,也叫傅瑶背脊倏地一寒,几乎是瞬息之间她便心生惶恐,蜻蜓点水掠过心田,余下的是惊涛骇浪。

久久难平。

傅瑶太过熟悉那个举动,从前江珩烦心或是怀疑一人之时便会无意识挑眉。哪怕是如此不已察觉的举动,傅瑶上一世生生熬了十年,记住了江珩的一切忌口喜好。

这细致入微处她又怎会毫无印象?

炉内空白一片五雷轰顶,痛并焦虑裹挟以至于江珩何时离去她也不曾留意,只是回神时再去窥,也只得见飒飒风烈里红衣官袍漫卷。

他似乎并没有认出她。

或者说是认出来了,但是并不愿搭理。

毕竟江珩她还是了解的,克己守礼、文韬武略样样不是好的,唯一的缺点大抵便是有一位寒门落魄妻,偏偏还是个胡搅蛮缠、多思善妒的主。

这些评价傅瑶早在上一世便知晓了。

而今终于脱了干系她也得以舒口气,正这样想一辆马车便从傅瑶面前驶过,掠起的纱幔隐约有些脂粉香活散开来。

傅瑶抬眼无意一瞥,登时愣在原地。

只见那半卷半阖的窗显露少女白皙纤细的脖颈,青色衣襟一角衬托那霜雪更是不凡,平生一股清雅脱俗的风流婉转。

傅瑶眨了眨眼,手指无意识蜷缩拢紧,掌中因长时间紧握发麻,无意识地痉挛。傅瑶垂眼,慢慢松开攥成拳的手,一片糜烂殷红。

傅瑶脑子掠过千百思绪,想来…那车内坐的应当便是他的新夫人了。

没有了她这个累赘与人人诟病的耻辱,江珩应当是喜的,迎娶了前世心心念念牵肠挂肚这些年的姑娘,是该好好庆幸的……

“咳,傅姑娘。”孟辉迟疑稍许,思忖应当如何开口,傅瑶以为他是因方才的事想要一个答谢。

她适才反应过来先前因为头脑不清险些被马车撞倒之际是孟辉正巧路过并及时扯过她才避免了一场悲剧。

按理,她理当答谢。

傅瑶稍垂眉眼:“多谢孟公子,改日公子若是不嫌我可请公子天香楼以作答谢。”

孟辉稍稍一怔,只一瞬便反应过来傅瑶误解了他的意思。一时哭笑不得,又觉萍水相逢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她有芥蒂心也是人之常情。

孟辉笑得如沐春风:“姑娘误会了,方才我无意触及姑娘…还望姑娘见谅。只是瞧姑娘这面色应当是感染风寒,还是早些就医为好。”

许是未曾料到孟辉犹豫半晌最终说出的话竟是关心之言,傅瑶沉默地立在原地,四面八方的风都涌在一处股股吹着般,荡得死水微澜起。

傅瑶垂了垂眼:“孟公子本不该管这些。”

萍水相逢,本可不顾生人。

孟辉顿了顿也只是摇了摇头:“兴许,这便是缘,人总归做不到全然冷心冷情。姑娘若是觉着冒昧,小生这厢便先告退了。”

“孟公子。”

傅瑶出声,孟辉回首。

“多谢。”

孟辉笑似霞雾:“举手之劳。”

自始至终,孟辉都温和谦逊,傅瑶苦笑,与之告辞之后最终还是转身迈入人海。

傅瑶半阖眼帘,转身朝往医馆买了药。

夜雨诉北话忧愁,流光斜匆匆。一簇一簇海棠怒若火苗,烧尽夜色墨深,烧得到处都是荼蘼绯艳。

傅瑶在雨夜里做了场久远的梦。

那是嘉禾元年,三皇子继位,她嫁给江珩的第三年。

模糊的影被山岚雾笼在其间,薄薄的,风一吹便要散了似的,连同那雾中的人也是如此。傅瑶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宛若提线木偶被无形中牵引上前。

雾里风吹雪,鹅毛似的雪愈发大了。

她被冻得牙关打颤还是径直上前,仿佛穿过这场遮眼的雾便是雪尽春生的人间。

雾气环绕,她一步步越来越近,雪越来越大,分明是仲夏绿荫绕瓦满目生机盎然,可她周遭环身的霜雪不似作假。

伴着她、缠着她,一步步走去。

终于,雾散了。

裹挟的风雪似也淡了许多,滚动的风沙雪粒里是孤绝的背影,枯井前,月如弯钩夜似水。

云雪曳地,暖光的灯光与素练月华相得益彰,甚至透露些苦白,清瘦的背脊哪怕是跪着也如江珩这个人一般不折不弯。

落地的影随衣衫舞动而婆娑,傅瑶只觉得光晕碎在眸中逐步侵蚀瞳孔,再不见旁他。

江珩这个人同他的一切,俱扭曲坍塌,落在傅瑶眼中,满目疮痍。

江珩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傅瑶只当他是不曾发觉,也唯有如此认为。

似乎这样就能守住她那点可怜甚至有些可笑的幻想。守住了,不去主动戳破,江珩的性子至少会给她留几分颜面。

如此,似乎也就够了。

她应当满足的。常人是这般想,江珩的想法她无从深究,泛苦的肉瘤构组成心脏,淋漓淌血的残酷现实她无法也无能面对。

于是那一夜,江珩跪了一夜,她望了一夜。傅瑶从前看不起戏文里望夫石这一说,觉着那女子太过重情反倒苦果缠身,得此下场也是有迹可循。

可如今,她也开始鄙夷,鄙夷自己竟也开始期盼虚无又飘渺的情爱。

当时只道是寻常……

海棠烧尽终是将天边烧出霞红,温度渐渐回升包裹全身驱散寒意。

可是这夜,为何就是这般漫长呢?

那点淡薄如缟羽的月华也吝啬给予,傅瑶抬起手无意识拂过脸,掌中潮润,温热里又黏糊糊冷冰冰的,风一吹又更冷了。

形单影只,莫过于此。

狼狈至极她不得不承认,偷来的东西总归是不长久的,就像江珩心仪柳玥,而她只能败北沦为丧家之犬。

可她不甘心。

天道酬勤,是她错了,还是天道本就不公?

天已经有了鱼肚白,火烧云也已经起来了,傅瑶慌忙擦净面上晶莹不让自己太过狼狈,还未走几步耳畔出乎意料地有人唤她。

“傅瑶。”

将将冒头的念想哽在心间落不下也跃不起,和她这个人一样无处安放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喘息、滞留。

头一回,江珩主动走到她身前。

一夜未眠他眼下还带着乌青,笑意疏懒似笑而非,虽疲不输风朗。

江珩还是那样光风霁月,云雪曳地,逆光而立,宽袖衣袍满是残阳落照。

那一日,他执起她的手,道出那句困了她一生的话。

“日后,你我应当夫妻一体同心。”

一体同心,良缘同缔。

如玉郎君垂目,面若好女观音貌,仿佛踏破世间风雨,将那俗世荒凉、人情冷暖隔绝在外。

他低低开口:“日后,你我便好生过日子,可好?”

那一刻,日上西山,满壁光晕。

傅瑶盯盯看了他许久,没有迫切答应,也没有欣喜若狂,她只是很平静近乎茫然回应:“好。”

此后多少个日夜,她不止一次回忆当时的场景,心底流淌的静水,炉内滚过回忆,一遍遍,一次又一次。

那时候傅瑶天真以为是她的等待有了回应,上天也终于开始垂怜于她。

后来她听到了更多的传闻。

柳府那位姑娘在姑苏定了亲。

傅瑶握笔的手一顿,迟迟未曾落下。滴落的墨将雪白宣纸晕开污浊。

朔风吹拂绿柳婉转,傅瑶耳边空灵许久,她缓缓低头,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原来,不是他心甘情愿。

也并非是无奈妥协。

原来,是因为那姑娘定了亲啊。

记忆已经于日复一日的流水迢迢中模糊,只在一桢桢稀碎图片里记起那年江珩赴蜀地任钦差查私盐一案。

那是他们成婚第五年。江珩终于肯为她多花心思,哪怕是西边太阳东边雨,任是无情也动人。

傅瑶陪他在蜀地滞留一年。记忆里那年的雨格外的多,小窗半开入目就是灰蒙蒙天与天地一色的雾。

江珩从官府办完事归来为她带了份桂花糕,飞雨逐花,他穿花渡柳满袖暗香沾染。

素日冷淡高不可攀的瑶台月终于有朝一日为她留步,傅瑶有一时的恍惚,甚至于欢喜过后是久久的空虚,巴蜀时断时续的雨连了心,起起伏伏终是落不到定处。

她有些迟疑:“这是给我的?”

江珩眼也不抬:“嗯。回来路上,顺道给你买了份。”

她还是不说话。

欣喜?应当是有的,只是这一刻更多的恍然与怅然让她无法心安理得接受甚至于那一刹那她想要避开此地。

又或者说,避开这个人,避开江珩。

发愣许久,江珩已经离去。傅瑶清眸凝视桂花糕良久,最终还是没有用,思忖后选择唤来翠儿。

“这糕点你且拿去给下人们分了吧。”

翠儿不知内情,得了赏赐欢欢喜喜退下了,傅瑶茫然眨眨眼,愣在原地不知为何,直到落雨了,正欲回院,却见空庭之间海棠葳蕤,一时留步驻足,细雨聊胜于无她不曾在意。

直至回神,头顶已然无雨再沾染。

雨歇了?

掌中冷雨滚落,傅瑶彻底清醒。

不是雨停了,是她头顶的雨歇了。

回首那清俊的面撞入那乌亮的眼,四目相对傅瑶率先垂眸目光循着伞柄到了那持伞人的手。

白皙匀称用劲时几根浅青色的青筋微微凸出,江珩喜爱一身云雪,坊间传闻要想俏一身白。

但傅瑶知道。

江珩从前心仪的女郎,柳府小姐柳玥如玉冰清,温和端雅,那般女郎白衣翩翩时宛若观音垂目,到这万丈红尘里滚了一遭,沾了些红尘胭脂碎,依旧美得不可方物。

端庄、典雅、琴棋书画手拿把掐,谈吐不凡诗词歌赋更是信手拈来。

傅瑶跟她比就像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天上那个依旧是明月高悬,地上那个就像是烂泥里开出的残败的花,卯足劲往上冲。

攀附上江家的架子,缠住江珩这个顶梁柱。

七月的雨鲜少有停的时候,终有一日细雨稍歇,江珩主动提出带她出去走动。

“你府衙的事可都处理好了?”傅瑶从刺绣里抬起眼。

她刚开始练习刺绣,手生得狠,扎了几个口子,她擦了擦帕子把眼去细看。

还好,没有沾上血污。

她没有去看江珩,自然也不知他是何表情。

灯火潋滟,江珩肩头落满碎光。清瘦的背脊套上广袖衣袍,落满碎屑金光。

一人立,一人影。

久久没有动静,傅瑶想要抬头去看。

“办完了。你收拾收拾随我一道去。”

江珩倏地开口,冷冷的,辨不出情绪。

傅瑶抬了抬眼:“嗯?我也随你一道?”

此前从未有二人相与而行的场景,傅瑶迟疑只当江珩的一时起念。

可真到了那日,华灯初上,长空焰火燃起,傅瑶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江珩在她身侧,二人虽未有过多接触,但也如寻常夫妻一般偶尔说道几句。

路过一处摊位,江珩停下脚步,指着一盏长明灯问她喜欢与否,傅瑶正欲回答霎时天昏地暗。

明光模糊不清,声音也扭曲翻转。

世界坍塌,场景轮转。

白驹苍狗,匆匆一瞬。

灯火万家,洋洋洒洒雪落,赴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极乐盛宴。江珩查办私盐立了功承了世子位,傅瑶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偶有流言蜚语多是瞧不起她靠手段上为之类,傅瑶也不当回事,万般不挂心。闲暇时无趣便应邀宴会、诗会,逐渐在京中有了名气。

长公主举办琼花宴,傅瑶应邀参加。

方到宴会便有贵女开口,剑锋直指。

“世子夫人嫁于世子也有五个年头,怎也不见有个子嗣傍身?”

时不时精修或小修 这里的雪不是真的雪 而是因为阿瑶当时心是冷的 做梦的时候潜意识会觉得是像落雪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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