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十分，雪霁天晴，苍穹中层层阴云散去，重重雪幕消退，温暖的阳光倾斜而下，桐华小学操场上因刚遭受了剧烈战斗而积雪斑驳，雪地被日光映照得射出一片明亮，闪烁出略有些刺目的光，投在蒋文启的眼底。

他一脸蒙圈的站在雪地里，脑海中的记忆还停留在秦因被矛翠蛱蝶虫母扇出宿舍楼的场面，彼时他大惊失色，赶忙顺着玻璃窗裂开的缝隙一齐冲出去，可下一秒就看到关承等人手持长刀，从不同角度同时攻向虫母。

再等他反应过来时，矛翠蛱蝶虫母已经咽气了。

关承淡淡抬眼，朝他挥了挥手：“过来给它收尸。”

“我？”蒋文启下意识指了指自己，看着雪地里庞大的黑色尸体，心里不由得犯怵，犹豫几秒还是走上前。

矛翠蛱蝶虫母的身躯异常硕大，光一只胸足都接近一米长，蒋文启越靠近越觉得胃里犯恶心。好在所谓收尸的工作并不算难，也不主要他把虫母的尸体扛起来，只要把掉落在白雪里的碎渣断肢和沾了血迹的白雪打包装起来就好。

至于矛翠蛱蝶虫母的尸体，则另有人负责。

“队长，那些人是谁？”蒋文启一边扫雪，一边好奇地问。

池冬市裁决司的所有员工不都在这了吗，难不成还要普通人还处理这个东西？

关承捡起被秦因砍断的一条腹足，曲起指关节轻轻敲了敲：“这倒是一直没和你提，其实裁决司除了我们几个之外，还有一些外编的员工，他们知道这个世界的真面目，但苦于身体不具备觉醒超凡能力的资质，无法和神秘正面作战，便选择以这种方式变相加入裁决司。”

“他们都有自己的生活和工作，只需要在裁决司杀死神秘后，过来把神秘的尸体收敛好并运送到指定地点即可。当然，他们这算是多打了一份工，裁决司每个月也会给他们工资和补贴的。”

秦因也找来扫帚一起扫雪，忽然想起什么，问：“裁决司不是不杀神秘，只捉活物吗？”

这个信息还是当初她在外网得到的，只是一直被各种事情耽误，直到现在都没来得及解惑。

关承解释说：“大多数时候是需要活捉的，因为我们需要研究神秘的能力和身体构造，以此总结出更好地对付它们的办法。不过近两年随着研究进展愈来愈好，已经很少再出现没见过的陌生神秘了，所以倒也不需要继续活捉，就地击杀就行。”

他顿了顿，又补充：“而且大多数时候，裁决司和神秘作战时，为了保证自身的安全，无奈之下只能选择出手击杀，这时候那些外编们就很重要了。”

秦因了然地点点头：“那尸体要运送到哪里去，又有什么用？”

关承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秦因抿了抿唇，不再深究这个问题。

反正她的目的只是杀尽天下所有神秘，不管这些尸体是被烧成灰还是有其他用途，也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当几人收拾干净，没等多久，一辆装卸巨型货物的大卡车缓缓驶进了桐华小学的校园。几个穿着各异、戴着口罩的人搬起地上的矛翠蛱蝶虫母尸体，和关承简单对接了几句，很快又开车走了。

回裁决司的路上，蒋文启瞥了一眼坐在驾驶座上的关承，不好意思打扰他开车，便戳了戳身边的童昊航，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啊？”

他直到现在都没明白。

童昊航惊讶地“咦”了一声，抬头问副驾驶座上的秦因：“你没有把记忆还给他吗？”

听到这话，蒋文启更是丈二摸不着头脑，疑惑不解地看向秦因：“什么记忆？”

秦因讪讪地笑笑：“不好意思啊，搞忘记了。”

说着，她握住蒋文启的手，将那些被封存在时间中的记忆一一归还。片刻后才松开他的手，说：“第一次任务我们虽然察觉出陈雅溪漏洞百出，但只以为她被幼虫寄生控制了，被她带到幻境中自相残杀，直到最后也没能完成任务，反而死伤重重。于是我使用了【时间回溯】，并且将所有人的记忆封存在时间中，只要我杀了陈雅溪、释放出矛翠蛱蝶虫母，大家就能回想起第一次任务的经历，这样自然能够将计就计，顺势彻底杀死虫母。”

蒋文启默默消化着脑海中多出来的一段记忆。

确实如秦因所说，第一次任务时他们分成两队，却不慎落入了虫母的控制陷阱，在对方的眼里自己则变成了矛翠蛱蝶虫母的模样，当然自己眼里对方也是虫母，由此引得他们自相残杀。

他有些痛苦地揉了揉额角，在第一次任务时他被唐默毫不留情地斩杀，伴随着记忆的恢复，被杀死的痛感也随之在身体的四肢百骸流窜，产生了不小的痛楚。

“原来是这样。”良久之后，他才终于梳理清楚来龙去脉，喟叹出声。

蒋文启眼睛亮晶晶地看向秦因，身体前倾扒在她的椅背上，若是身后长出尾巴，恐怕现在也快速摇晃起来。

他说：“秦因，你的超凡能力好厉害啊。”

“没错，这次多亏了秦因，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一直沉默的关承忽然开口，“这次任务的始末我会以报告的形式呈递给总部，他们会对你论功行赏。”

生怕一向不走寻常路的秦因直接拒绝，关承又说：“这是每次任务结束后的必要流程，如果刻意隐瞒了你的功劳，那反而是违反规定了。等总部确认你的功劳后，按照惯例应该会奖你一个奖牌和几万块钱，不算大数目，但也够你出去吃几顿好的了，不要白不要。”

秦因挑了挑眉，没想到一向沉稳冷静的关承竟然也会说出这样的话。

不过这次倒是关承多想了，不论是大灾变之前的上一世，还是现在这个时代，秦因都无比清晰的认知到在人类社会中，由高层颁发的勋章向来是多多益善、有利无弊。更别提还有奖金，她怎么可能会拒绝？

秦因点头应下：“多谢队长。”

“这都是应该的。”关承笑了笑，又从后视镜看到蒋文启，安慰道，“文启你的表现作为新人来说也很不错了，这只矛翠蛱蝶虫母的等级不低，在适应性阶段就完成了这样的任务，等你正式确认加入裁决司后，肯定也会给予你相应的表彰的。”

蒋文启靠回椅背上，听闻此言，扬起嘴角：“谢谢队长。”

他的语气如常，因此并没有人注意到他的指尖正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粗粝的质感在指腹上来回摩擦，正如他不算平静的心湖，此刻也激起了片片涟漪。

秦因扭头，敏锐地发现蒋文启的神色有异，她眉心一蹙，嘴唇动了动，正想开口说什么，可想了想，还是闭上嘴巴坐正了身体。

在第一次任务中，她虽然察觉出陈雅溪不正常，但也没立刻将她和矛翠蛱蝶虫母联系在一起，这才不慎被圈进了它的幻境中。

严格来说，裁决司的所有人都被困在虫母的幻境中。

关承和柏天宇两败俱伤，蒋文启被唐默杀死，而原本还能和童昊航你来我往的秦因也因为唐默加入战局，受了重伤。

垂死之际，反而是陈雅溪主动露出了狐狸尾巴，解开幻境，让他们看到了事实的真相。

它的原话是：“没想到吧，你们亲手杀死的不是万恶的神秘，而是自己无比信任和依靠的同伴。哈哈哈哈哈，这出戏实在是太精彩了，你们所有演员都表现得十分精彩，我看得很开心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虫母欣赏完他们震惊和痛苦的表情后，就打算直接将他们吃掉，好在秦因及时使用了【时间回溯】，将时间倒回到第一次遇到陈雅溪的时间点，这才阻止了一场灾祸的诞生。

为了任务能够顺利完成，秦因在时间刚一回溯的时候，就把事情原委告诉了其他人。只是考虑到蒋文启第一次出任务，还是个新人，又在上一次任务里直接死了，怕他接受不了，这才一直瞒着他。

秦因瞥了一眼后视镜，果然看到蒋文启心事重重地缩在后座，一脸恍惚。

她叹了口气，只希望他能尽快缓过来。

*

夜间，裁决司。

众人刚执行了任务，刚一回来就疲惫不堪地各自回房间睡了，唯独关承搬出电脑开始写任务报告。

秦因本想帮他泡一杯咖啡，不料关承婉拒：“我只喝酒，不喝咖啡。天色也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训练。”

秦因：“喝酒不会影响出任务吗？”

关承羞赧一笑：“的确有这个风险，所以看着是有一整个酒柜，实际上压根没机会喝。只有每次刚出完任务写报告的时候能稍微喝两口，但也不能醉，毕竟谁也没办法保证不会立刻出现第二只神秘。”

看出秦因表情迟疑，他沉默一会，说：“这只是我的小爱好，算不上瘾，你放心，我一天还在裁决司，就绝对不会失职的。”

秦因走到酒柜前拿出一瓶酒，拔出塞子往杯中倒了一点：“我相信你，队长。”

说着，便将杯子中的液体一口闷下，另外一杯则推到了关承面前。

关承哭笑不得，连忙抢过她的杯子：“小孩子家家的喝什么酒，回去睡觉去。”

“得令。”秦因的身体被酒精刺激后，精神也异常亢奋起来。

她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洗漱过后躺在床上，正酝酿着睡意，可越来越精神的意识却带着她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了今日发生的种种。

忽然，秦因挺身坐起，突然想起她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人——希克斯·诺曼。

与此同时，关承将众人耳麦中装置的记录仪取出，一边查看着秦因那一队的经历，一边又将这些事情以文字简述呈现在报告上。

画面上蓦地闪过一张眼熟的脸庞，关承眉头一皱，按下了暂停键，又将画面放大，直到男人的脸占满了整个屏幕方才停手。

金色的头发弯弯曲曲地窝在头上，蓝色的眼瞳直直地看着镜头，透露出异样的生机与活力。明明是记录仪拍摄下的画面，可现在却像是正在和关承对视一般。

关承观察了几秒，移动鼠标将页面最小化，又点开了一个加密文档。

那是三天前荀书甯发给他的，说是经过调查，一个月前在池冬市放出人形怪物神秘的人很有可能是文件中的男子。

巧的是，文档中的男人也是金发蓝瞳，和记录仪中出现的脸一模一样。

关承情不自禁地握紧了鼠标，一目十行地将文档重新看了一遍，嘴中喃喃着男人的名字：“希克斯·诺曼……”

刚接到这份文件时，关承就十分震惊，只是考虑到裁决司并不完全确定，加之后来再也没有希克斯·诺曼的踪迹，他便没有立刻把这件事情告诉秦因。

今天他虽然从丁泰校长的嘴里听说了有一位叫做“诺曼”的老师，也只以为是同音不同字的千奉国人，并没有和这份文件关联在一起。

“……不过从一个月前开始，孩子们都越来越乖了……这一切都和那位新来的老师有关……诺曼老师……”校长丁泰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关承不由得手脚发凉。

他再看向电脑上的文档，恍然意识到什么，抿着唇，连忙抱着电脑跑去了秦因的房间。

如果说荀书甯的这份文件只是初步怀疑，那么结合丁泰的话，以及记录仪中希克斯·诺曼的奇怪表现，关承几乎可以断定一个月前的人形怪物和希克斯脱不了干系。

他急不可耐地敲敲秦因的房门，本着不能瞒着她的想法，想第一时间将这个发现告知秦因。

不料手指刚触碰上去，木门直接打开，露出一条黑乎乎的缝隙。

关承一愣，顺势打开房门，猛然发现漆黑的室内，早已不见了秦因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