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都是误会。”
“误会?什么误会?哪来的误会?你去找事是误会还是你丢我灰蛇山的脸是误会?”
周昭南抿嘴不语,半晌见二叔不爽地盯着他,只得小声回:“……都是误会。”
“你进来,别扒那破门框了,老子要揍你,你站门口就能逃?”东方盖哼了声,一双虎目压迫感极强。
周昭南紧张,慢吞吞地挪了进来:“这个事……我……”
“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又跟谁打架了?”
“没有,不小心走夜路……”
“实话。”
“夜翻县衙的墙,摔的。”周昭南半真半假,含糊其辞。
“摔的?我以为被女人打的呢。”
“……”
周昭南红了脸,高声争辩:“怎么可能!我跟林仪君又没交过手,她不一定能打得过我。”
“林仪君?就是新来的那个女县令?你连人家叫什么都知道了?真去惹事了?”
东方盖用力拍了下桌子,吓得周昭南一抖:“老子有没有跟你说过,不要去招惹当官的?咱们是匪,他们是官,跟咱们天然的不对付。”
他说着顿了片刻,语气又缓和下来。
“我知道,初宜好些年没有县官,都是严家何家在管,他们都老老实实给咱交钱,咱在初宜风风光光,没人敢惹,让你拽习惯了……但你给老子老老实实记住,当官的没有一个不想剿匪的。”
他说这话时,眼神冷峻,杀气外放,活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猛虎。
周昭南隐隐心惊,便问:“二叔,什么意思呢?初宜知县要对付我们?”
东方盖冷笑道:“倒也不一定,初宜屯兵所空了八年,她就算想对付我们拿什么对付?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落得跟前两任知县一样下场就可怜了。她若是聪明,那就跟咱井水不犯河水,咱也不主动给她找麻烦,相安无事过完三年,她调任也好升职也好,就算脱离苦海了,这地方可不适合他们这种人过日子。”
“前两任知县?”周昭南有些好奇。
八年前他九岁,十年前他才七岁,的确什么也不清楚。
东方盖不欲解释那么多,摆了摆手,又将话题转回来。
“现在你跟我仔细说说,你怎么惹那新任知县的,一句话不准撒谎。”
周昭南只好压住疑问,将这几日的事先大致说了。
东方盖沉思半晌,点头道:“那也没什么,你还算给老子省心,丢脸倒不怕,赔钱总比结仇好,看来这女人当官也有好处,不爱生事。”
他看向周昭南:“后日还是你去,其他人你都别带,一个人带上钱,去把自己的屁股擦干净……不过你给老子千万记好,别跟县衙的人起冲突,有事就跑,不准动手!听到没有?”
只听还让他去,周昭南便已压不住上扬的嘴角,其余话完全不入耳。
“二叔,你放心就是!”
*
申时四刻,县衙内云板再次响了七声,竹梆响了一声。
这是公堂准备关门的讯号,表示今日不再审案。
不过若是案子实在太多,也会开“晚堂”。
到了酉初,荣进又站在仪门前敲板五遍,敲梆两遍。
按照县衙日常流程,这意味着书吏们此时须将今日整理的文书案册全部送回签押房。
不过签押房倒是打扫出来了,只是县衙如今没有书吏。
林仪君让他仍是照旧,因为人员日后会慢慢完善,但大家须先习惯每日何时做何事。
简而言之,清闲的日子到头了。
戌时,晚霞似火。
林仪君召集众人二堂聚议,问明总结今天事务,分派明日事务,安排衙役守夜以及明早敲板开门等。
县衙人手太少,无法按三班六房各司其职,人人身兼数职,几乎没有空闲,包括她自己。
交代完毕后,县衙便可关门落锁,不值夜的衙役正常放值。
晚间,林仪君从签押房出来,走到二堂前院时,夜幕早已降临。
一轮金黄圆月悬于云端,光芒万丈,照得整座城都亮堂堂的。
她抬手轻碰月光,触手微凉,是初宜秋日的晚风。
——初宜的月,与京城并无不同。
典吏廨所的灯还亮着,但圆月太明,从窗间只能隐约稀疏漏出几点烛光。
林仪君走到门边,敲了敲门框,见顾牧从浩如烟海的案牍堆里抬起头,隐约烛光晃着他略显消瘦的影子。
“顾主簿,去休息吧。”
顾牧搁下毛笔,长吁一口气,难掩疲倦:“……的确一下子忙不完,罢了,明日再说吧。”
林仪君点头:“主簿衙舍昨日让杜胜打扫过了,花了一百文,我没去验收,不过应该能入住。”
“……一百文?”
“怎么?”
顾牧叹道:“太多了,若是我自己打扫,只收大人五十文即可。”
林仪君:“……”
她沉默片刻:“下次这种事一定找你。”
顾牧将桌上公文整理了下,吹灭油灯,摇头笑道:“与大人说笑的,不过大人从京城来,不熟悉这边的物价,出手过于大方了。”
林仪君思忖这话,觉得有些道理。
顾牧已走过来:“大人早些休息,顾某先回去了。”
“这么晚还回茶花巷?”
“今日来,并未收拾铺盖衣裳,无法夜宿。”
也对。
林仪君差点忽略这事了,今日县衙忙了一天,连两餐与饮水都是让人去外面买回来的,顾牧自然没空回去取铺盖来。
她问:“你怎么回?走回去?”
顾牧点头:“脚已无碍,大人放心。”
“茶花巷不算远,但走路来回约一个时辰,这么晚,今日又扭伤了,万一有什么事……”林仪君想了想,“算了,我送你。”
两人从角门出,并肩走在月光下。初宜是山城,到了晚上,凉意袭人。
顾牧大约脚还没好,走得并不快,林仪君便配合他,放缓了脚步。
明月当空,皎皎光华。
顾牧似有了闲聊之趣:“初宜中秋风俗与京城不同,大人可有了解?”
“略有了解,这里不吃月饼,吃一种烤得金黄的脆饼,叫做‘脆月亮’,也不吃螃蟹喝菊花酒,而是喝一种唤做‘月果树’的果子酿的酒,此树花圆色白,形似满月,结的果子却又弯弯的,恰如缺月。”
林仪君赞道:“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顾牧含笑:“月果所酿之酒偏甜,其味清冽,置于月光下,映着满月,则呈一种青玉之色。月树秋日开花,春日结果,因此初宜百姓会在春日酿酒。”
“秋日开花?岂非当季?”
“是,只是月树生于山中,不宜见到,若大人有空赶一回城中早市,大约能见到专门采花来卖的。”
“那我定要寻机会去看看。”
“嗯。”
察觉到身边人忽然驻足,林仪君停下问:“怎么了?”
顾牧望着她,眸色温和清润。
“顾某春日也酿了一坛‘白月光’,不知大人明晚可有兴趣一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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