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后,陈硕臻十六岁,大芜国边境战事胶着,僵持不下。
陈安民又派一员大将出征,此人名叫崔翼,是正二品辅国大将军。
派他出征的同时又命崔将军带着陈硕臻上战场,一来是让陈硕臻学习历练,二来是希望陈硕臻所学的法术能对战事有所帮助。
陈硕臻离开京城之前,去跟郁太傅告别。
太傅府建在宫外,府邸的大门开在一条较为安静的小街上,陈硕臻需乘马车前往。
午后,阳光明媚,马蹄踏着青石板铺成的路面,发出清脆的哒哒声,马车上的青铜銮铃也叮当作响。
马车行至太傅府门口,如霜掀开帘子,陈硕臻正巧看见郁太傅的马车刚走。
陈硕臻便派一个小太监去跟太傅府的下人打听,问问郁太傅是做什么去了,何时回来。
片刻之后,那小太监打听完了回来禀她,说郁太傅是回乡下接他母亲去了,这一去一回少说也要四五日了。
陈硕臻有些失望,她早就听说郁太傅的母亲住在近郊乡下,一直不肯到稷都来,说是喜欢乡下的田园风光,郁太傅孝顺,便由着她。
可最近又听说郁太傅的母亲感染了风寒,乡下大夫开的药也吃了,就是一直不见好。
如今正巧见郁太傅离去,估摸着是去接他母亲来稷都看病的。
虽说没能好好告别心有遗憾,但还是觉得太傅母亲的病更让人挂心。
于是她回宫后,又亲自写了一封信,差人送去太傅府,等郁太傅回来便能看见,那封信写得很简短——
“学生即将离京,此去归期未定,前途未卜,万望太傅多多保重。”
终于到了出发这天,清晨,天刚蒙蒙亮,陈硕臻便去凤鸾殿拜别皇后。
陈硕臻的母后走得早,现在的这位皇后并不是陈硕臻的亲生母亲。
现任皇后膝下仅一子,那就是七皇子,如今七皇子也在战场上浴血奋战。
其他皇子和公主虽不是现任皇后亲生,但她待他们都十分亲和,所以陈硕臻也非常敬重她。
离开凤鸾殿前,皇后千叮咛万嘱咐,并吩咐宫女将准备好的衣物和干粮都拿出来。
那些小宫女们便都将装物品的托盘捧在手上,排了一排,站在那里。
皇后说道:“臻儿此去一路多多保重。”然后又指着宫女手上捧着的物品说道:“这些是冬衣和干粮,臻儿切莫苦了自己。”
然后指着最后一个宫女手上的包袱说道:“你七皇弟已有两年未回京了,臻儿能否帮哀家将这些衣物带给他?”
陈硕臻有些为难地说道:“皇后娘娘,儿臣此行的任务是保卫大芜国的沅州,继而攻打楔国的楔头关,而七皇弟在楔尾关……”
皇后一听,顿时明白了。
这楔国的版图像个木楔子,楔头跟楔尾相隔甚远,几乎就相当于是跨越整个大楔国了。
皇后一时有些失望,又有些尴尬。
这些年,她在后位上也是极其不易,唯恐旁人说她偏爱自己的孩子多一点,但是世间又有哪个母亲不疼爱自己的孩子呢?
比如此刻,想给自己的孩子带一点衣物都要先给别的孩子送一点东西,尽量让别人看不出来她在牵挂自家小孩,努力做到一碗水端平。
皇后嘴唇动了动,显得有些局促,“那,那……”
陈硕臻体恤皇后思子心切,于是说道:“皇后娘娘,宫中有军使,可以将这些物品带给七皇弟。”
皇后有些为难地说道:“如若要麻烦军使的话,那朝中上下便人人知晓了,到时候你父皇又会数落哀家,说哀家慈母多败儿。”
陈硕臻想了想,说道:“那,交给我也行,不是还有掌旗令么?”
在大芜国,将宫内的信息传达给军队的官员叫军使,将军队的信息传达给宫内的官员叫斥候,而军队之间互相传递信息的使者则叫掌旗令。
皇后一听陈硕臻这样说,眼里又燃起希望的小火苗,满脸惊喜地看向陈硕臻,然后将那个包袱递到陈硕臻手上,说道:“那就有劳臻儿了。”她唯恐陈硕臻觉得东西太多,又急忙补了一句,“只是些衣物,你七皇弟正是长个子的时候……”
陈硕臻对皇后的心情了然于心,她微笑着接过那个包袱,并拍了拍皇后的手,说道:“儿臣明白的,皇后娘娘也要保重啊,儿臣这就告退了。”
皇后满脸担忧地看着陈硕臻,重重地点了点头。
拜别皇后之后,陈硕臻回到自己的寝殿,她褪下一身裙裾钗环绫罗绸缎,洗尽粉黛,高束发髻,改着一身戎装走出了寝殿,殿门口早有小太监牵着她最喜欢的那匹名叫乘云的战马在殿外侯着了。
陈硕臻骑着乘云跟着崔将军的军队行至宫门口,正准备出宫门,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崔将军请留步!”
身后刘公公一路小跑而来,跑到崔将军跟前施礼道:“崔将军请留步,圣上还有一两句话让奴才嘱咐三公主。”
崔将军满脸络腮胡子,是个豪爽的大汉,见刘公公施礼,自己也赶紧一抱拳,客气地说道:“刘公公请便。”
刘公公点头说道:“谢过崔将军。”说完走到陈硕臻的马前。
陈硕臻赶紧下马。
刘公公双手托起手里的长条形紫檀木匣子,面朝着陈硕臻打开,说道:“三公主,圣上御赐惊鸿剑一把。”
其他人一听是皇帝的御赐之物,纷纷下马,单膝跪下,安静听刘公公传达圣上口谕。
陈硕臻朝着宫殿的方向跪下磕了三个头,说道:“谢父皇,儿臣此去定当奋勇杀敌,保家卫国!”
刘公公将捧在手上的宝剑往陈硕臻面前递了递,说道:“三公主,此去山高路远,定要多多保重啊。”
陈硕臻站起身,向刘公公施礼道:“多谢刘公。”
说完从木匣子里抓起那把惊鸿剑,“刷”地一声将宝剑从剑鞘里拔了出来,只见那剑通体寒光闪闪,刃如秋霜,吹发可断,锋利无比。
陈硕臻忍不住感叹道:“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好剑!”
陈硕臻将剑插回剑鞘,重新翻身上马,其他人也纷纷站起身。
崔将军一声令下:“出发!”
一大队人马便浩浩荡荡向远方行进而去。
望君马去疾如鸟,角声一动天拂晓。
大芜国的军队里也是有女性的,女兵虽不多,但个个能文能武,一般主要负责文职和炊事,以及一些缝缝补补的后勤工作。
女兵们白天和男兵们同吃同喝,晚上便找一僻静处单独支起帐篷,所有女兵睡在一起,她们将女兵的帐篷上插上一面小旗,称之为女兵营。
陈硕臻白天跟着崔将军,听崔将军分析战场形势,讲解兵法,晚上便和女兵们住在女兵营里。
一个月后,崔将军带领的崔家军终于抵达战场。
此前在沅州镇守的军队是卢将军带领的卢家军。
这一仗打了将近一年,大芜国已有了明显的劣势。
崔家军到时,沅州的城门周围已坚壁清野,楔国讨不到半点好处,但卢家军也只能加强防守,等候时机。
双方就这样耗着。
敌方领军者是楔国的一员大将,名叫沙齐,此人阴险狡诈杀伐果决,并且善于用兵。
大芜国皇帝的意思其实是让崔家军接替卢家军,好让卢家军稍事休息整顿,结果崔家军到时,卢将军却说什么也不肯退居二线。
只因那沙齐日日在城门外叫骂,句句问候爹娘,言词极尽侮辱。
沅州城的边关军队议事堂里,卢将军越想越气。
“你们来得正好!崔将军,劳你守住城门,待我出去与那贼人决一死战!”他一拍桌子站起来,生气地说道。
崔将军按住卢将军的肩膀,将他按回椅子上,并劝说道:“卢将军切莫急躁,那贼人摆明了用的是激将法,想诱你出城,我们大队人马已然赶到,前来助你,你又何必在此时与他一般见识?”
卢将军又从椅子上站起来,气愤地说道:“老子不管!今日必定要与那贼人比试比试!”说完提了自己惯用的兵器便往外走去。
崔将军赶紧追出去,“卢将军,切莫冲动!那沙齐是出了名的狡诈,你此时出城,小心中了他的埋伏!”
陈硕臻刚来,人生地不熟,只是觉得崔将军说得有道理。
她不便说什么,只能跟着追了出去。
沅州城那扇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卢将军骑着一匹枣红色骏马,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执一杆红缨枪,大喝一声“驾!”,那马儿便风驰电掣地飞奔了出去。
陈硕臻与崔将军以及其他副将都奔至城楼上,焦急地观望战况。
卢将军的战马奔出一里地,沙齐果然出来应战了。
只见他手握一柄金丝大环刀,身穿铁片鱼鳞铠甲,骑着一匹黑色军马奔袭而来。
正所谓是仇家见面分外眼红,两人一见面便各自吼了一声以壮声势,卢将军的长枪远距离比较占优势,对方战马还未奔至近前便一枪狠狠刺了过去。
那沙齐毕竟老练,身子一斜就避开了。随即又挥出一刀,那刀身极沉,别说是被砍,即便是被拍一下也能将人撞飞。
两人你来我往,打得是昏天黑地难分难解。
来来回回大战了几百个回合分不出胜负,最后卢将军将手中红缨枪反手一挑,刺向沙齐的面门,沙齐将头偏了偏,并未完全避开,那枪头便划破了沙齐的脸。
沙齐脸上挂了彩,心里发狠,招式也越发刁钻,遂将那柄大环刀舞得呼呼作响,密不透风,卢将军一不小心,胳膊上被割破一道深深的口子。
卢将军看了看自己胳膊上那道口子,皮肤破开,血肉翻了出来,暗红色的血液缓缓流出,那皮肉与刀口接触过的地方竟然滋滋冒着白色气泡,像被腐蚀了一般。
沙齐见卢将军受了伤,哈哈大笑,说道:“让你尝尝我大楔国蝮蛇毒的厉害,哈哈哈!”
卢将军立刻明白了,沙齐的刀口上涂了蝮蛇毒。
他指着沙齐,说了一句:“你好卑鄙……”话音未落,人便两眼一闭从马上摔了下去。
崔将军等一行人在城楼上看得真切,旁边一名副将大呼一声:“不好!”
便立刻向崔将军请命,“崔将军,末将徐达请求出战。”
崔将军说道:“准!命你带三千士兵增援卢将军。”
徐达一抱拳,“末将领命!”说完迅速转身离去。
崔将军又转身看向远处,沙齐的军队正在蠢蠢欲动。
陈硕臻见崔将军不再发号施令,于是忍不住向身后的士兵喊了一句:“女兵营将士何在?”
“卑职在!”几个女兵大声应道。
崔将军听到陈硕臻的话,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不知她要干什么。
“速取蝮蛇毒解药,于城门处等候!”陈硕臻说道。
“卑职领命!”几个女兵得了命令也迅速转身离去。
众将士一听陈硕臻的命令,顿时明白了她的用意。
陈硕臻对崔将军抱拳说道:“崔将军请降罪。”
崔将军问道:“三公主何罪之有?”
陈硕臻说:“方才一时情急,越权下令,还请崔将军责罚!”
崔将军是个豁达之人,他说道:“事急从权,三公主思虑周全,何罪之有?”
片刻之后,敌方也许是没料到大芜国坚壁清野十几日,现下竟然能派出三千士兵前来增援,一时间也摸不清大芜国这边的状况,于是草草鸣金收兵。
众将士将卢将军救回来,行至城门口,崔家军女兵营将士已备好解药,第一时间给卢将军服下。
过了一会儿军医来号脉,忍不住感叹道:“幸亏解药服用及时,毒液未至心脉,人无大碍,休息数日便无事了。”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心里纷纷感叹一声,好险!而后也纷纷感叹这位新来的三公主心细如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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