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与玉雕坊隔了一个院子,这边发生什么事卓玉全然不知,甫一进去吓了一跳,瞅着被架着的李狗儿愣愣地问:“这是怎么了?”
杨思没时间和她解释,拿过她手里的簪子献到县主面前,道:“请您看看这个。”
卓玉所做是一支双鹦依偎簪。以乌木为簪柄,玉石雕琢的鹦鹉为簪头,组成一支发簪。雕工比起关师傅和其他徒弟来显得粗陋了些,但胜在质朴可爱,县主好奇地拿起来看,卓玉在旁边道:“这簪子还有个好玩的地方。”
小县主来了兴趣,把簪子递给她,要她演示其中的妙处。卓玉接过来,错开簪头的一处卡扣,这簪子竟然分为了两股,成为对钗,钗头处各一只鹦鹉,卓玉把它们分别戴在县主发髻的两侧,道:“这叫隔云相望。”又把它们取下来,合为一体交到县主手中,道:“相思相望,相偎相依,永不分离。”
县主露出笑容,爱不释手地摆弄着发簪,不断把它们分开又合起。连何驸马都忍不住低头去看这精妙的首饰,慢悠悠吐出一句:“倒有些巧思。”
杨思听闻,抓住机会道:“看起来县主与何大人都还满意这簪子?”
嘉平县主重重地点头,何驸马也轻哼一声表示赞同。在场诸人不约而同地吐出一口浊气,杨思转向矮个儿男仆,道:“你家主人还算满意,这玉雕坊要继续砸吗。”
男仆看看驸马与县主,从鼻子里哼了哼,“既然主子满意,那便算了。”
杨思向李狗儿指了指,又道:“您性子急了些,若不是我师兄拦您,只怕这屋里已经被砸得差不多了。您看看,刚才您的人推倒了这上好的昆仑碧玉料,现在缺了一个角,多可惜。
男仆眼皮翻了翻,“什么意思,难道要我赔吗。”
杨思对他一揖,“不敢。只是我师兄好心拦住了您,而您这几个人好像也没受什么伤,看在这些坏了的东西的份上,是不是就放了我师兄呢?”
男仆又要去看何大人与嘉平县主,可二人早不耐烦他这些啰里啰嗦的事,已转身率众人走出玉雕坊,男仆恶狠狠瞪了杨思一眼,对架住李狗儿的两人道:“行了,松开他,走吧。”
直到最后一个人影消失在大门外,关师傅师徒才彻底放下心来,不约而同地倚靠在桌椅墙角上,深深吐息,久久无言。半晌,不知是谁说了句:“不是说做得好有赏吗,在哪儿呢。”
众人“吃吃”地笑起来,关师傅道:“还赏呢!没出事就算便宜咱们。”
话音未落,从外边走进来两名小厮和一名侍女,两个小厮各端一个蒙着红布的托盘,说是县主给的赏钱。关师傅揭开一看,两个托盘上整整齐齐地各码着十二锭雪花白银,一锭二十五两,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好不喜人。关师傅满面春风地送走侍女与小厮,转头与徒弟们相视而笑,崔胜跃跃欲试地想要摸摸那些银子,口中道:“师父,咱这回可发财了,赏我们一人一锭呗?”
关师傅打掉他的手,笑骂:“做你的梦!你当玉料是白白捡来的?这些银子看着多,好料子买不了几块,何况我还要供你们这些饿死鬼吃喝,不倒贴就不错了。”
崔胜悻悻地缩回手,小声嘀咕:“师父真抠门。”
话虽这样说,可关师傅到底是高兴,收起银子,转头又拿出几吊铜钱来,分给他们一人一吊当做零用。大家开心得合不拢嘴,杨思收好钱,往前推了推卓玉,道:“师父,若不是卓玉,我们今天这关恐怕是过不去。”
关师傅赞同道:“对,今儿多亏卓姑娘,这是给你的。”说着,从刚才的托盘上拿出两锭银锞递给卓玉,卓玉连连推辞,杨思又道:“师父,徒儿看她所求并非钱财。”
关师傅看向杨思,道:“你想说什么。”
杨思对着关师傅拜了一拜,“您是知道的,一直以来,卓姑娘最想要的就是拜您为师。”
关师傅一甩手,“这万万不能,我已说过,没有女子做玉匠的。”
杨思上前一步,“事在人为,师父,以前没有,现在就一定不能有么?卓玉虽为女子,可论手艺、论刻苦、论匠心,并不在我们师兄弟之下。何况,今天若不是她,非但我们玉雕坊要受灭顶之灾,连大师兄也要被捉了去,这样来看,说她是我们的恩人也不为过。对待恩人,难道不该全力报答?她只是想做您的徒弟,您何不就答应了她。”
关师傅重重喷出一口气,愤愤道:“你这兔崽子长了张好嘴,我说不过你!”
杨思碰了碰卓玉,轻声道:“去把你做的东西都拿过来给师父看看。”
卓玉小跑着去了,不一会儿衣襟里兜着几样玉雕玩意儿回来,站到杨思身边,征询地看向他,杨思捡了几件精致的呈到关师傅面前,道:“师父请看。”
关师傅一开始拉着脸不肯看,奈何杨思一个劲儿往他眼前递,还塞到他手里让他瞧,关师傅不得不瞥了两眼,这一瞥倒来了点兴致,拿起手里六面阴雕神兽的小骰子,走到窗边对着日头细细看了,低声喃喃道:“手法稚拙了点儿,倒有些天分。”
杨思听见,趁热打铁道:“可不,单说她做给县主那簪子,要不是心有巧思,也做不出来不是。”
关师傅沉吟不决,杨思又悄悄杵了杵一旁的李狗儿,对他使眼色,李狗儿会意,也挨到关师傅跟前,劝道:“师父,徒儿认为老四说得有道理。卓姑娘于我们有恩,且天赋上佳,实不该因她的女儿身便将她拒之门外,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其他几人见大师兄都如此说,便也都你一言我一语地附和,劝师父收卓玉为徒。关师傅心里到底有些欣赏她的天资与坚持,又有徒弟们不断劝说,少不得就坡下驴,做出不情愿的语气道:“行啦!你们几个臭小子,倒管起师父我来了!得了得了,不就是个女徒弟,收就收吧。”
杨思赶紧催卓玉敬茶行拜师礼,卓玉惊喜得仿佛在梦中,忙不迭地倒了茶跪在地上请关师傅训话。关师傅拿了一会儿架子,慢悠悠地刚要接过卓玉敬的茶,卓玉却忽然一躲,众人皆惊,问她何故,卓玉犹犹豫豫道:“我......我想起来,我以前拜了师父的,再拜第二个,恐怕不妥。”
关师傅面上有些挂不住,冷下语气道:“你倒挺懂规矩,这可不是我不收你,是你自己不愿意。”
杨思急得没法,跳出来道:“你来这琢州城干嘛来了?这时候才想起来不能拜师,趁早回家当你那个师父的高徒去吧!”
卓玉羞愧难当,艰难辩解道:“我......我只想着能和关师傅讨教手艺,并没思量过要拜两个师父的事......”
杨思怒道:“木头脑袋,哪有学艺不拜师的?”
关师傅转身欲走,“既如此,这徒弟我不收也罢。”
杨思忙拦住他,“师父,想想这倒也不是件坏事。您不愿收女子为徒,卓玉又有师父在先,那也不必各自勉强,横竖她只想学些技艺,您便得空时指点一下她,并不担师徒的名分,岂不正好。”
关师傅停下脚步,略做思量,道:“罢了、罢了,谁让我这欠着人情呢,就这么着吧。”
卓玉大喜,慌忙下拜,关师傅把两块银锭依旧递到她手里,“无论如何,这个你还是收下。”卓玉只好依言收了,关师傅对几个徒弟道:“这几日你们都辛苦了,今天不必再做工,上街逛逛去吧。”
几个男孩儿发出一阵欢呼,立时勾肩搭背地走了。卓玉没什么兴趣,本想待在屋里继续练习手艺,哪知小月儿从秦懋处得知父亲放了他们的假,硬要拉着她出去玩,卓玉拗她不过,到底放下刻刀随着去了。
傍晚时候,男孩子们嘻嘻哈哈地回来了,卓玉和小月儿却始终不见踪影,关师傅心里焦急,刚要派他们出去寻,小月儿一脸神气地跨进院来,身后跟着几个身上背着大包小裹的力夫,卓玉走在最后,手上拿着一册书边走边看,迈进门的时候险些被门槛绊一跤,杨思和李狗儿赶紧上去扶她,崔胜、郑知秋几个围住力夫们卸下的那堆东西,目瞪口呆道:“你们这都买了些什么啊。”
小月儿喜孜孜地一样一样拿出来给他们看,春夏秋冬的衣物、头上身上的饰品、糖果蜜饯、果子点心、玩具摆设、文房用具,还有成摞成摞的书籍册子,数量之多、种类之繁,简直可以开个杂货铺。卓玉从书里抬起头来,从堆积成山的物品中抓出些零嘴儿来分给众人,崔胜接过一把炒豆,小心翼翼地问:“你买这些东西......花了多少钱?”
卓玉道:“就那两锭银子啊。”
崔胜倒抽一口冷气:“两锭,五十两银子,全花了?一文没留?”
卓玉从口袋里掏出几个铜子儿:“唔,还剩一点。”
郑知秋注视着她手里那几个可怜的小钱儿,问:“你不把钱攒起来吗。”
卓玉反问:“攒起来?为什么要攒起来。”
崔胜道:“就……攒着买房子置地,娶媳妇啊。”
卓玉道:“可我不想买房子置地,我也不娶媳妇。”
崔胜点点头:“……也是。”
杨思哼道:“呵,果然是有钱人家的小姐。我看以后有什么钱师父也不必给到你手里,干脆都帮你存着,否则一文都剩不下。”
关师傅也心疼一个下午就被花掉的五十两银子,又不好指责卓玉,便在一旁训斥自己女儿,说她不懂事,胡买乱买,浪费卓玉的钱。小月儿扁着嘴,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卓玉见状,忙道:“没有,是我自己愿意买的,”又指一指那一大堆东西,“两锭银子能买这么多呢,一点也不浪费。”
关师傅无言以对,摇头叹气,径直回屋去了。
卓玉的注意力又回到手中的书本上,埋首读得津津有味。杨思双臂抱在胸前,对着那堆杂货中的几卷书册看了两眼,慢悠悠转身离开,崔胜郑知秋也相继离去。小月儿忙着把新买的宝贝们一件件搬回卧房,李狗儿与秦懋在旁边帮她。而卓玉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读书,仿佛这堆东西全与她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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