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槐答应吴放后,第二天的城墙上便出现了赵勤和符司的尸体,依旧是满身血污,伤痕累累。吴放甚至派人贴出了告示,三天之后,县令周槐将于城墙公告百姓。
李光远远地看见守城兵将两位将军的尸体吊了起来,内心满是悲痛,这可是拿命护过一城百姓的将军,那些日夜的守卫,那些浴血奋战的厮杀,那些威武高大的将军们啊,可是此刻呢,他们成了冷冰冰的残缺不堪的尸体,被人侮辱地挂在城墙上飘荡。李光每每想到这些便忍不住流下泪来。
正伤心着,小二突然来内堂说有人要见他,李光连忙擦干眼泪,想着应该是上次所见之人,便叫小二赶紧请进来。上次周将军叫自己去驿站通信,李光便记住了这位钱国华将军,他不似赵将军威严霸气,也不似符将军粗心莽撞,他沉稳可靠,照顾起李喜又细心温柔,比起其他将军长得也清秀许多。
看见才几日未见的钱将军此时的面色却十分的黯淡,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眼眶也红了一圈。李光又是一阵伤心。
“将军快坐。”
钱国华对李光点了点头,坐了下来。一张口,格外嘶哑的声音便知道他这几日肯定不好过,“这几日城里怎么样了?”
“原来那个吴放是夏狄人,好像还是个当官的,现在周槐贴了告示,估计要降了,两位将军的遗体—”李光说着便哽咽了,再也说不下去。
钱国华却一动不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却不是在看什么,只是虚空,双手却默默攥紧了。他交代好李光一些事情,回到驿站后又准备了一些盘缠和一个玉符交给李喜,现在吴放的目的达到了,周槐也叛了,李喜不过是这盘棋上的一粒灰罢了,不会再有人找她的麻烦,他也能安心让她离开了。
周老夫人和祥芝听说周槐真的降了,两人都在屋里泣不成声。平日里收点小贿,生活放荡点,她们都不会说什么,这种叛国的事,她们就算是为着周杨也不能做呀!可是她们只是一介女流,又能干什么呢,既不能上马打仗,又没有才华谋略,有的不过是这赤条条的一条命罢了。
“老爷,老夫人和夫人已经一天没吃饭了,就连水都不肯喝!”周福着急地禀告周槐。
周槐面露菜色,眉头紧皱,别说他的母亲和妻子吃不下,他又何尝咽得下去。可是母亲年迈,妻子又怀有身孕,不能不吃啊!
周槐特意带了饭菜来看自己的老母亲和妻子,“母亲,祥芝,不吃饭怎么能行呢?”
老夫人本来是窝着一肚子气的,可是一转头看见憔悴不堪的儿子,责骂的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混浊无神的双眼缓缓流下了两行泪。祥芝也是气的,可是看见周槐的样子,立刻又心疼不已,“夫君,你怎么这么憔悴,是他为难你了?”
周槐默默握住祥芝的手,“我没事,可你和母亲怎么不吃饭呀?”
祥芝眼里闪着泪,无望地看着周槐有些凹陷的双眼,“母亲和我,咽不下呀!夫君,不能降啊!”
可是没办法啊,已经山穷水尽了,不降也得降了,周槐正要开口劝自己的母亲和妻子,门突然就被推开了。
“周大人!”吴放居高临下地盯着他,“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呢,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周槐努力压制住怒火,“我来看看我的母亲和妻子都不行吗?”
“这种事以后有的是时间,眼下最重要的事是三天后的归降告示!”吴放慢慢地说着,“我可不希望到时候出了什么差错!”
周槐自知违抗不了吴放,只好用祈求的目光望着自己的母亲和妻子,希望她们能按时吃饭,不要糟蹋自己的身体。
“这三天,周大人就不要过来了,在自己房间里好好谋划一下三天后的大事吧!”吴放说着,眼神示意两个捕快跟着他。周槐无奈只得回了自己的房间。
等周槐离开,吴放便进了老夫人和祥芝的房间,自顾自地踱着步,“若是这周二公子知道自己拼命保护的将军此刻正挂在城墙上发臭腐烂,自己信赖的哥哥叛了国,自己一直生活的家乡就要成为他国的领土了,他会怎么想呢?老夫人,百年之后,你该怎么面对他呢?”
“你—”
“别急着骂我,这一切虽是我筹谋的,但若不是老夫人的溺爱,我怎么会有机会煽动周利呢?若不是老夫人的催促,周槐又怎么会铤而走险杀了李家全家呢?若不是考虑到老夫人您年迈怕您伤心,周槐又怎么会杀害两位保家卫国的将军呢?现在老夫人却把所有的错都推在了我身上,怕是不妥吧!”吴放说完,一脸戏谑地看着老夫人,蓦然掏出一把匕首,“周杨和几千个俞城百姓用命保住了俞城,用命换了你们一家的富贵,现在你也该下去和他们赔罪了吧!”说着便把匕首丢在了老夫人的面前。
老夫人无言以对,只是满腔的悲愤和羞愧。只因着周利的眉眼和周杨相似,便把所有的爱与思念都寄托在了他身上,对他无比溺爱,只要他开心就好。本来周槐也是个好孩子,一心想考取功名为国尽力,可是自周杨离世,她便开始有意疏远他,只是一味溺爱周利,他因着失去弟弟,又没有母亲的关爱,便报复性地当了个昏官。她明明知道他需要引导和关心,可是自己却从来没有安慰过他。现在变成了这样都是她自己造的孽啊,她还有什么脸面活下去呢!
她心灰意冷地弯下腰想去捡那把匕首,可是祥芝却提前一步抢过来,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便刺进了自己的身体。
吴放也吓了一跳,赶忙去扶她,“快叫大夫!”
“你不是想我们死嘛,我死!只是我母亲,年岁已大,实在不好再受这种苦,求求你,放过她!”祥芝瞪大了双眼,死死盯住吴放的眼睛。
可是,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吴放又怎么会放过他们呢,见祥芝已经断了气,可是手还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衣服,吴放内心有点动容,可还是决然地扯开了她的手,命人将她抬出去好好安葬。转身一脸冷漠地看着瘫倒在地的老夫人,“本来我是想放过她的,毕竟我也不想伤害一个无辜的孩子!”
听见孩子,老夫人猛然睁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吴放,“她,她有了?!”
“但是你杀死了他,一切都没有了。”
怎么会这样,老夫人难过地大哭,已是上气不接下气,猛然口中吐出一大团鲜血,整个人抽搐了几下便倒了下去。
王忠见状,上前一步去探了老夫人的鼻息,已然无半点气息。
吴放看见王忠摇了摇头,蓦然松了口气,“埋了吧!”
归降仪式前夜,吴放特意叫来了王忠,“坐下吧,陪我喝一杯。”
“这,属下不敢!”
“还有什么不敢的,这么多年为了哥哥真是辛苦你了!”吴放说着又替王忠倒了一杯酒。
“二少爷!”
吴放把酒杯放到自己旁边的座位上。
王忠也不再推辞,而是坐下狠狠地饮下那杯酒。
两个人就这样你一杯我一杯地喝着,也不说话,烛火摇曳着映照着两人疲惫不堪又舒缓的面庞。这一切真是太久太累了。
自从哥哥全军覆没后,王上迁怒于父亲,将父亲流放到沼泽之地,母亲虽免于责难,却因伤心哥哥战死他乡连尸首都没有找到,又担忧父亲流放至沼泽之地,不久便去世了。那时所有昔日好友都远离了他们,只有一直跟在哥哥身边的副将王忠还一直帮衬着自己。当他说出那个计划时,明明知道会送命,但还是义无反顾地答应了。七年了,自己等了七年,每一天的夜晚,自己都会梦到满身血污的哥哥,他说他回不了家,他说他的身体又痛又冷,他说要他替他报仇。
“明天,我不想死在二皇子的手里,副将,就由你送我上路吧!”吴放说着,眨了眨眼,有些喝多了。
“二少爷—”
“你就答应我吧,哥哥他会来接我的,我不怕,我们也会一起等你的!”
王忠听了,粗糙的大手便一直捂住快溢出泪的眼睛,七年了,自从将军战亡,他和二少爷一刻都没有觉得活过,实在是太久了。不过终于,又可以再看见将军了!他应该是高兴的!
归降那天,李光按照钱国华的吩咐,带着这三天他集结的人在城里等候钱国华的信号。而钱国华自己则跑到姜陵问王哲借了几百兵,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王哲作为吴刚予的副将马上便想让人传信过去,并坚持要带兵和钱国华一起。钱国华忍住悲痛,劝阻王哲不要冲动,万一这是夏狄的调虎离山之计,俞城和姜陵可就都不保了。
看到钱国华到了现在还能这么冷静,同为副将的王哲十分佩服,只是让他再多带点兵,可惜钱国华执意不肯,王哲也只好作罢。
可怜的周槐站在高高的城墙上,还不知道自己的老母亲和妻子还有未出世的孩子已经去了黄泉,他仿若一副傀儡,机械地读着吴放给他准备好的说词。后面站着一排守城兵和吴放,下面是一群老百姓,但是他们没有一个人抬头,因为一抬头就能看见快被风干的将军尸首,那面容已经快辨认不清了。
周槐快要说完的时候,躲在不远处的钱国华正准备放信号弹联合李光集结的百姓内外夹攻。突然一支箭远远飞来,正中周槐的心脏,周槐没有一丝痛苦的表情反而一脸的轻松,这场人生的闹剧终于是结束了。钱国华紧张地回望,怕王哲不听自己的劝告赶来支援,可等人群靠近时,发现竟然是吴刚予将军和夏狄的二王子,这是怎么回事,钱国华不解,只好继续呆在原地。
二王子和吴刚予骑着马靠近城门,二王子一脸的愤恨,大声地斥责着吴放:“大胆吴放,为了一己私欲,竟然与大王子勾结,企图破坏我们两国的友好关系,现我奉王上之令,将叛贼全部就地处死!放箭!”
还没等二王子说完,王忠便快速抽刀直插吴放心脏,这样他受的苦也会少点,随后便立刻跟着自刎了。
其实那年,他也不过十岁,才刚懂事的年龄,在尚武的夏狄他偏偏爱文对武却一窍不通,可是谁让他哥哥是鼎鼎大名的将军呢,没有人敢瞧不起吴将军的弟弟,他还记得哥哥对他说:“做你喜欢的事吧,文也好,武也好,你喜欢就好。”所以,自己便一直很是自在逍遥。他不喜欢打仗,会死很多人,哥哥也常常弄得一身的伤。他问哥哥,“可不可以不要打仗?”哥哥摸着他的头,笑着说:“哥哥是将军,必须得打仗。”“那哥哥不要做将军就好了。”他着急地说。哥哥只是叹了口气,温柔地看着他,“哥哥会是将军,放儿也会是弟弟。”他不明白,他不懂哥哥的话,他更不明白帝王的狠心。可是,时间终是让他明了一切。所以他答应了二王子,一直潜伏在大王子身边,获得他的信任,等时机成熟便为大王子出计夺取俞城,实际上却与二王子串通好了。可怜的大王子,俞城哪有那么容易夺取,就他带的那些兵安插的那些捕快,不要说是吴刚予了,怕是他手底下的几个副将带上几百的兵,他们便死无全尸了吧,这时候二王子再去参大王子一本,拿出他们互通的书信,大王子的地位肯定就不保了,毕竟夏狄现在的实力是不及白王朝的,即使有夺取俞城的心,也断然不会在此时采取行动,可是大王子信了他的话,相信他们里应外合便能夺取俞城,哪知等到他准备出兵时却被二王子告发了,其实这是个好计谋的,可惜不是时候。不过这些他都不关心了,耳边传来了脚步杂乱的声音,他缓缓地闭了眼,终于去见他的哥哥了。
二王子也是狠心,把所有的夏狄人全部杀了,更是将吴放的尸体砍得七零八落。
吴刚予没有理会他,不管他再杀多少夏狄人都换不回赵勤和符司了。他小心翼翼地把他们的遗体放下,并脱下自己的衣服将他们的身体包裹好。昔日的好友,就这样躺在自己的面前,以面目全非的模样,吴将军双手颤抖着抱起赵将军的遗体,旁边的李副将满含热泪地抱起符司的遗体,他们身体里的血都放干了,轻得不像话。“走,我们回家!”赵将军轻轻地说着。
钱国华见状便带着兵回了姜陵,王哲见他这么快便回来了,不知发生了何事,急切上前询问。
“吴将军和那夏狄的二王子带兵杀了那个夏狄人,说是大王子私自派人来诱降周槐,企图夺取俞城,被发现后便派了二王子前来平定叛乱。”
“这是什么话!”王哲气得拍桌子,“我们的将军就这样白白牺牲了?那夏狄人不过就会使些诡计,也怪周槐,竟被他骗得团团转,他的一条命算什么,那可是赵大将军和符副将啊!”
钱国华何尝不气愤,可是他很清楚,赵将军和符副将就是那夏狄大王子和二王子争斗的牺牲品,可是他不能因此就请求皇上发兵,夏狄后面肯定会向白王朝请罪并惩罚大王子,要是让皇上为了两位将军发兵和夏狄硬碰硬是不可能的。他连当初一心扶持他上位的丞相都不留情,又怎么能祈求他能为了两位将军动摇他的江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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