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的旨意传得很快,元向依到刑部大狱门口时,元寄北正好被放了出来。
他看起来没有什么损伤,只是一两日待在阴暗潮湿的地方,太久不见天光。突如其来的刺眼阳光,让他眯起了眼睛,不得不抬手挡住。
看着完好无损的大哥,元向依的眼睛又热了起来。
她招手唤道:“大哥!”便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去,亲昵地搀着他的手臂。
元寄北有些惭愧,觉得是自己连累了妹妹,有些不敢看她。
见他这样,元向依反而显得更依赖他。对于自家大哥这种性格,她太知道应该怎么安慰他了。只要时刻能让他觉得,自己是被需要的就行。
*
自从知道了金殿上的种种事后,元寄北在她面前就不提温衡的不是了。
元向依知道自家大哥对温衡的印象已经有了很大的改观,只是碍于面子,不好说出口。
不过因为这下狱一事,虽然大哥受了些罪,却意外缓和了和温衡的关系,也是省了她不少事,算是因祸得福。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元寄北背着她,私下正在偷偷谋划些什么。
凌思语仍在家中禁足,不过左右可以和依依通信,对她而言日子也不算太无聊。
春日将尽,这日阳光正好,凌思语坐在院内秋千上翻着医书,姿态娴雅静好。
墙头突然冒出一个高大的身影,吓了她一跳,医书从她手中滑落,径直掉在地上。
元寄北扒着墙头看她,额头上都是亮晶晶的细汗。他环视四周,悄悄问她:“你爹在吗?”
凌思语摇了摇头,不觉失笑:“不在。元大哥,这又不是小时候了,你可以递帖子从正门进来的。”
元寄北跃到地上,在唇边竖起一根食指,示意她小点声:“嘘,正好你爹不在,我是来带你走的。”
凌思语愣了一愣:“走?走去哪里?”
元寄北道:“劳烦小语,陪我去个地方。”
说罢他便轻轻巧巧带上凌思语,翻过院墙离开了,徒留医书躺在地上,而秋千架仍前后摇晃不停。
凌府的丫鬟路过时,眼尖地发现这一幕,不禁叫嚷起来:“不得了啦,小姐又被元将军拐走了!”
*
国子监。
凌思语被迫与元寄北一起扒着墙头,百无聊赖地望向院内。
她表情有些无奈,问他:“元大哥,这就是你要来的地方?”
在她看来,元寄北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太爱爬墙头了。明明也是光明磊落的人,也不知道最近怎么了,什么事都想瞒着依依,偷偷摸摸的。
元寄北点了点头:“你且等着,人很快就来了。”
于是凌思语一边托着腮,一边继续等着,所幸只候了片刻,眼前就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正是温衡。
他气质温润,虽然着了官服,仍是一派文弱书生模样。如此倒是很适合他现在的身份。
温衡作为翰林院侍讲,偶尔被安排来国子监讲学,也是非常稀松平常的事情。
凌思语道:“……元大哥,你费这么大劲提前跑来等着,不会就是为了看看温衡吧?”
元寄北回答得非常坦然:“是啊。”
凌思语一时语塞,她还是没懂,为什么要专程来看温衡讲学。
元寄北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通常温衡让我们看见的样子,都是他想让我们看见的。如果要全方面地了解一个人,最好从他生活的各个细节去考察。”
凌思语听得似懂非懂,总觉得这话乍一听上去好像很有道理,但也不能驱散她心头奇怪的感觉,总觉得虽然将门之后不拘小节,却也不能失了礼数。
下面的温衡已经开始讲学,他声音轻缓,语调抑扬顿挫。面对莘莘学子,他引经据典,又极有耐心,在凌思语听来,是一位授课生动、寓教于乐的好先生。
她听得津津有味,一旁的元寄北却已经昏昏欲睡。他本就是武人,对这些文绉绉的东西不感兴趣。
一个没留神,元寄北头朝下,直直地栽了下去。
凌思语拦也来不及,一声惊呼,反而暴露了自己所在的位置。
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所有学子都向这个不起眼的角落看来,兴奋地窃窃私语。
讲学意外中断,温衡的表情却依旧温和,他先看了看跌在地上正慌乱爬起的元寄北,又移开目光,和凌思语四目相对,仿佛并不觉得有什么尴尬。
也对,总而言之,尴尬的肯定不是他。
他依然笑眯眯的,故意问道:“元将军和凌小姐今日前来,也是对在下的讲学有兴趣么?”
*
于是凌思语和元寄北被迫留下听课。
凌思语倒还好,到底是读过些书,听起课来不算困难。
元寄北可就苦了。他皱着一张苦瓜脸,听温衡在那里讲学,如同听天书一般,偏生还不敢睡。
一来,此事的确是他理亏,他也怕温衡向元向依告状;二来,众多学子不时投来好奇的目光,他为了维持勇武过人的将军形象,别说睡了,就是动都不敢。
温衡看在眼里,有些想笑。真要说起来,他这位大舅哥憨直的性子,倒是和元向依有时候流露出的单纯有几分相似之处。
他有心逗逗元寄北,不时会提问他。
“元将军,书上这一句是什么意思呢?如果可以的话,请你解释给学子们听一听。”
“……不知道。”
“那这一句呢?”
“……也不知道。”
元寄北觉得,自己这辈子没这么丢人过。仿佛回到了年幼时,被教书先生支配的恐惧。
小时他便不爱读书,为此元老将军没少揍他,也改不了他这重武轻文的天性,最终索性还是由着他去了。
等到他长大才发现,原来他遗传了他爹九成九的性子。既然他爹也不爱读书,那他从小到大挨揍不是白挨了?!
时间到了现在,他高大的身躯缩在小小的桌案前,有些拥挤,腿脚都伸展不开。
要是在小时候,他还能做些恶作剧整蛊先生,可现在面前的先生是温衡,他亲妹的夫婿,还是个身娇体弱的病秧子,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让他十分憋屈。
这边元寄北度日如年,温衡倒是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上午的时光一晃而过,学子们纷纷向温衡道别,他也一一回礼。
凌思语和元寄北一齐排排坐着,看起来十分乖巧。
温衡正要说些什么,就发现元向依寻了过来,远远瞧见他们,正向他们身边走来。
元向依一早便发现大哥不在家,还以为是出门练武,或是去找巡防营的弟兄们喝酒。没过多久,却收到了凌府送来的消息。
原来自家大哥又干了好事,这次可更好了,直接溜进人家府里把凌思语拐走了!
这可还行?元向依扶额,十分无语,对于自己大哥的不开窍忧心忡忡。
若是真心喜欢凌思语,不如就将她娶回家里,大家皆大欢喜。偏偏她这大哥似乎是木头脑袋,凌思语也不好意思,一个不懂,一个不说,就一直这样耗着。
她越想越气,面上就不由得带了责怪的表情,看得凌思语和元寄北一齐心虚。
温衡注意到这一点,突然有了主意。
在元向依开罪二人之前,温衡主动道:“元将军与凌小姐听了一上午的课,应该也疲累了。现在天色还早,不如我们寻个好去处游玩一番。”
此话一出,三个人都有些愣。
元向依心想:如此甚好,正好给大哥和小语创造单独相处的机会。
元寄北想的则是:终于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只要依依高兴,去哪里都无所谓!
凌思语觉得:反正已经从家里溜出来了,横竖都得挨一顿骂,就这么回去多不够本!
于是三人各怀心思,竟然一齐点头同意了。
温衡瞧着面前的三个人,嘴角轻轻牵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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