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千乘松了一口气,跟在秦良玉的身后。
“你我二人已拜堂成亲,夫君再唤我‘秦姑娘’是否不合礼仪?”秦良玉转身道。
“是...是。”马千乘被秦良玉看得直接愣在了原地。
“夫人?”马千乘试探道。
秦良玉从茶盘中拿起两个空杯,拎起茶壶,马千乘忙上前从她的手中接过茶壶。
“坐。”秦良玉也不客气,抬手指了指一边的凳子。
马千乘把两杯茶倒满,端起一杯放到秦良玉的面前,随后坐下。
“夫人请说。”马千乘道。
“我名良玉,字贞素,家中排行第四,阿娘唤我‘四儿’,阿姐唤我‘阿玉’,也有唤我‘玉儿’的。”秦良玉道。
马千乘不知秦良玉是何意,却也学着说:
“千乘,字君锡,别号肖容,阿爹唤我‘肖容’,下属们唤我‘大公子’。”
秦良玉点了点头,问:“那我以后称呼你‘君锡’可好?”
“自然可以。”马千乘笑着点了点头。
“你想和我说什么?”秦良玉问。
明明只是一句稀松平常的话,马千乘听着却有一种压迫感。
此时两人对立而坐,皆穿着红色喜服,不像夫妻,倒像谈判者。
秦良玉望着马千乘,马千乘却突然又站了起来,道:
“我有事瞒了你。”
“坐。”秦良玉毫不在意,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小口。
马千乘注意着秦良玉的神色,见她并未生气,这才坐下,端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胡乱擦了擦嘴,正准备开口,却发现秦良玉好像在笑。
“怎么了?”马千乘摸了摸自己的脸,疑惑道。
“没事。”秦良玉脸上的笑容更大了。
马千乘想了想,也跟着笑了,坦诚道:
“媒人和我说,汉人喜欢温文尔雅的俊才公子,尤其像秦家这样的书香世家。
我就请人教了我一些基本礼仪,只学了七成,就匆匆上门了。”
“学得不错。”秦良玉也端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道:
“以后在家里不用那一套,我也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
话锋一转,秦良玉又道:
“不过以后去秦家,还是得装上一装。”
马千乘点头,又端起茶壶,把两人的茶杯倒满。
他突然觉得,秦良玉比他了解到的更好。
“说吧。”秦良玉道。
“第一次拜访岳父大人时,我说对夫人一见钟情,所以想求娶。但我想娶夫人,其实是另有目的。”
马千乘一早便计划好,若他娶到秦良玉,一定坦诚相告。
“我和阿爹知道。”秦良玉脸上露出一丝惊讶,却不是因为他的话。
“啊?”马千乘比秦良玉更惊讶,好奇道:“为什么?”
“一个从小生长在权力中心的人,怎会有话本里的情感。
便是普通商贾家作为继承人培养的公子,都不会沉浸在感情里。
何况是未来的土司?”
秦良玉看过的史书中,但凡有些名望的家族,子女婚姻不过是用来巩固家族地位和权力的工具。
尤其家中的嫡长子,婚姻更不可能只因为一句简单的喜欢。
哪一个背后不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好像也是。”马千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么多年,他学的一直是各种政务,如何管理好石硅,如何让石硅发展得更好。
他的祖父生前一直有一个愿望,让石硅从宣抚司升到宣慰司,与播州土司平起平坐。
“这又是谁教你的?”秦良玉好奇地问。
“马周。”马千乘诚实道。
“原来是姐夫。”秦良玉了然地点了点头。
他当初可不就是对阿姐一见钟情,紧追不舍,才娶到的阿姐。
“那他有没有告诉你,他追求了阿姐三年?”秦良玉揶揄道。
马千乘摇了摇头。
若是几年前石硅安稳之时,别说三年,便是六年、九年,他也愿学了学如何追求。
可如今石硅刚经历内乱,金矿又新开采,一切都需重新谋划。
他没那么多时间。
他只想尽快娶个夫人,协助他料理石硅之事。
在牢狱中看到秦良玉的第一眼,他便知她不是普通的千金小姐。
出狱之后,看了她的资料,更向马周了解不少。
但他总觉得她不像别人传的那般。
如今一看,果然如此。
马千乘又继续道:
“夫人应该知道前段时间石硅的事,我对夫人虽不是男女之情,却极为欣赏夫人的能力.....”
秦良玉却越听越别扭,一口一个夫人,听着着实怪异,便打断道:
“不然你同阿姐一样唤我‘阿玉’,或者叫我‘贞素’也行。”
“贞素。”马千乘立马改口。
秦良玉听着虽然仍觉得有些不舒服,但比起‘夫人’,要好上许多。
“我娶你是想让你与我一同管理石硅。”这次马千乘不再啰嗦,直接道。
“阿爹与我说过。”秦良玉道。
“我知道,但岳父大人说的,与我亲口说的终究不同。”马千乘端起桌上的茶,再次站了起来道:
“日后我坐上土司之位,无论大小决策,定与贞素相商,为我大明管理好石硅。”
“好!”秦良玉也站起身,端起茶杯,与马千乘相碰,一饮而尽。
“不过,我只要兵权,其他政务,由你做主。”秦良玉道。
她对政事不感兴趣,经史也常看,但研读最多的却是兵书。
如今的大明与曾经的北宋何其相像,重文轻武,内忧外患。
若真到了需要武将的那天,她可以为大明上阵杀敌,驱逐鞑虏。
“好,练兵之事你全权做主,我绝不干涉。”马千乘道。
“一言为定。”秦良玉眼前一亮,仿佛看到了万千兵马站在眼前。
马千乘坦诚之后,心里瞬间轻松了许多,便问:
“贞素想和我说什么?”
“话都被你说完了,我还哪有什么要说的?”秦良玉觑了马千乘一眼,起身往床边走去。
“啊?”马千乘愣了愣,也忙跟上。
他刚刚说的,也是秦良玉想和他说的?
这么巧?
他们竟想到了一处去!
以后相处得久了,岂不是更加默契?
第二日,秦良玉依旧像在家中一般早起习武。
但与她同练的却换成了梅花、卢叶等四人。
因为覃氏不在,马斗斛也养伤在床,所以他们不用去敬茶,许多礼仪也直接免了。
秦良玉一身轻松,也乐得自在。
晨练结束之后,秦良玉带着几人去后院清点嫁妆。
嫁妆太多,整个库房放完了,院中仍堆了许多。
“阿玉。”秦良斯身后跟着两人侍女,从门口缓步走来。
“阿姐!你怎么来啦?”秦良玉立马把手中的账册递给沥泉,跑过去,张开手臂一包抱住秦良斯。
“来看看你,以后我们姐妹二人能常相见了。”秦良斯接住秦良玉,拍了拍她的背。
“不是说土司府不能随意进的吗?”秦良玉问。
她记得之前阿姐和她说过。
“大公子给了我令牌。”秦良斯从袖中掏出了一块令牌。
“什么大公子,他是你妹夫。”
秦良玉从秦良斯的手中拿过令牌左右看了看,竟是纯金打造,一面写着一个‘令’字,一面写着一个‘马’字。
“是大公子,也是妹夫。”秦良斯笑着道。
“清点的如何了?”秦良斯看着满院的箱子,问。
“还没开始呢。”秦良玉叹了一口气,马上却又挽住秦良斯,笑嘻嘻地说:
“阿姐不就是来帮我忙的嘛?”
“你呀,嫁人了,还像个孩子。”秦良斯点了点秦良玉的鼻子,满眼的笑意。
当年秦母管家时,秦良斯一直跟在秦母身边学习,整理这些对她来说轻而易举。
秦良斯在管家一事上极有天赋。
若不是突然出现个马周,原本秦母是打算给秦良斯招婿,把秦家的事全交给她打理。
结果后来秦良斯外嫁,秦母又一心礼佛,秦家便交到了秦邦屏的手里。
好在他娶了个好夫人,把秦家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
沥泉闻言,立马上前。
秦良玉从沥泉手中接过账册,递给秦良斯。
秦良斯大致翻了翻,这些嫁妆比她当年多了近一倍。
不过,她出嫁那年,秦家的确没现在这么富庶。
况且马千乘的聘礼也极其丰厚。
她倒没那么在意,只是这些若是让秦良玉整理,没半个月整理不出来。
“这些,这些,还有库房,我刚刚看了一眼,如果没有阿姐,给我一个月时间,我也看不完呐。”
秦良玉指着院中和库房的木箱,道。
“只是看着多罢了,整理起来很方便,你忘了你的嫁妆里都有什么了?”秦良斯笑着道。
“能有什么,不都是房产、田产、铺子、家具摆设之类的东西吗?”秦良玉掰了掰手指,大致说了几样。
“嫁妆是女子在夫家生活的根本,涵盖到日后生活的各个方面,包括棺材和麻衣。”
秦良斯点头,让人将木箱一一打开,所有的嫁妆先按照账册核对两遍,再一一规整。
“这本账册应该有两份,最后的部分是各类兵器和书籍,这些你比较熟悉。”秦良斯道。
秦良玉望向沥泉,沥泉点了点头。
原本站在一边的卢叶不知何时进了库房,手中拿着另一本账册,正向秦良玉走来。
秦良玉上前,从卢叶手中接过账册,不忘说:
“还是我家卢叶细心。”
卢叶对秦良玉点了下头,脸上毫无情绪波动,又站到了原处。
“这些兵器是你及笄那日,阿爹命人专门打造。”秦良斯道。
“我好像记得阿爹和我说过,原本我还以为他是玩笑话呢。”
秦良玉低头翻看账册,里面刀枪剑棒一一俱全,全是双数。
“阿爹何时与你说过空话啦?”秦良斯道。
“那倒是。”秦良玉想了想,点头道。
“阿爹不会给了我半个藏书楼吧!”秦良玉看到后面的书籍记录,往后一番,厚厚一沓,惊道。
她记得家中不少藏书都是孤本、绝本和珍本。
“有些极其珍贵的,可能是副本,我们抄过不少。”秦良斯道。
“怪不得!”
秦良玉记得小时候,他们做错了事,阿爹便罚他们抄书。
他们抄书不像一般人家抄很多遍,而是要抄很多本。
一人犯错,四人同抄。
后来秦民屏长大了些,字写得也不错了,便五人一起抄书。
是以她们五人都写了一手好字。
“那时我们去藏书楼拿书,谁抽到一本薄些的书,能开心好久。”秦良玉脑中浮现起一些儿时的画面,笑着说道。
“哪次你抽到的书厚些,不是阿屏、阿翰和你调换?”秦良斯也跟着笑了。
“阿姐也会和我换。”秦良玉嘿嘿一笑。
两人边聊边核对账册。
单单是核实,便花了近两日。
秦良斯每日早来晚归,秦良玉想留她住在府上,她却不愿。
马千乘便命护卫日日护她回家,早上再去接回。
第三日,两人备好回门礼,一早便出了门。
秦父秦母早早等在大厅,时不时命下人去前方查看。
距离秦府还有三里,秦父秦母便带着府中一众人等,等在府外。
马车在秦府门前缓缓停下,马千乘从马上翻身下来,走到马车旁。
秦良玉一身红衣,扶着马千乘的手,从马车上慢慢下来。
“阿娘,阿爹。”秦良玉走到秦父秦母面前,屈膝躬身行礼。
“阿爹,阿娘。”马千乘也上前躬身行礼。
“怎么才两日不见,姐姐看起来瘦了好多。”秦民屏站在一边,上下仔细打量,出声道。
“瞎说,昨日阿姐还说我比以前圆润了不少呢。”秦良玉弹了一下秦民屏的脑门,笑着道。
秦民屏捂着额头,噘着嘴道:“就是瘦了!”
“是是是,咱家老幺也长高啦。”秦良玉也不和秦民屏争辩。
“那是。”秦民屏仰起头,傲娇道。
总有一日,他的个头会超过姐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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