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蓝沁的一小杯水见了底,屈云舒又把他自己面前那杯没动过的推了过来。
蓝沁看了那杯水一眼,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总觉得他有点反着刚刚唐竟那话的意思,她心思一动,嘟囔道,“不要喝了,喝了重。”
屈云舒拿手机在回人消息,让水就是顺手,哪会想到她如此敏感,忍不住故意逗她,“又不差你这半斤一斤的。”
本来是存心想讨句好听的话,蓝沁团了张餐巾纸气鼓鼓冲他扔过去,被他轻松接住。
这场戏很好拍,蓝沁的尤其好拍。
容行俨带着怒意而来,可又怕话说太重,于是含着几分欲言又止,才算是完成了对隋玉的“谆谆教诲”。
台词和情绪都是屈云舒在输出,蓝沁只用端着一副明明不服、又不得不服的表情听训就好。
拍一条就过来,但又存了一条,屈云舒分别给出了两种不同的状态,第一条怒意稍微外放一些,第二条则克制到近乎冷漠。
拍完后,蓝沁好奇地问他,大二这个时候的容行俨不许隋玉谈恋爱,到底有没有私心,屈云舒看了她一眼,说了句“不可能有”。
“为什么?”
她始终没有搞明白,在隋玉的大学时期,容行俨的感情逻辑是什么。
他应该很早就对隋玉动了心,但直到两人有了孩子的那一夜,他的所有行为都没有半分逾矩,对她既严厉又关照,就像亲哥哥一样。
所以为了方便理解人物,她很想听听屈云舒的看法。
“并非所有的感情都是以占有为目的的,”他手里散漫地卷着剧本,和她一起往外走,旁边的工作人员来来往往,搬着设备一起赶往下一个场地。
“爱情也不是吗?”蓝沁认真地问。
屈云舒顿了片刻,才说,“那就要问了,什么是爱情。”
她脑子一懵,还好他不是真的在提问,只是在为陈述开了个头,因为这个问题她答不上来,甚至不知道从什么角度去分析。作为一个资深演员,其实不该存在对情感理解的盲区,但不可否认的是,对爱情关系的处理,一直都是她的弱项。
知道自己没法深入挖掘,所以她挑剧本一直都不以感情戏为主,以前的表演还算过关,一是因为戏份少而浅显,二来则是因为她用恶补优秀爱情题材影片跟着学了不少技巧。
屈云舒继续说道,“对于很多人来说,爱情并不占生活的很大比重,至少在容行俨离婚之前,他都不觉得他有多爱隋玉。所以在她大二这个时候,不让她因恋爱而耽误学业,就是出于一种责任和关心的义务,与私心无关,要不然,他也不会这么理直气壮地来劝。”
蓝沁听懂了一些,“就好比说做贼心虚的反面?”
屈云舒点头,“可以这么说,他越是敢去管教隋玉,就越不可能放任自己动那种心思,他是个感情观念非常传统的人。”
她再次虚心请教,“这里你对传统的定义是什么?”
屈云舒:“就是喜欢一个女孩就会去追的意思。如果他认为自己对隋玉是百分百的爱情,他会表白,而不是去劝她不要和别人恋爱,你能理解这个区别吗?”
蓝沁点头,“这个区别还挺明显的。”
屈云舒:“嗯,能理解这个区别,他的感情逻辑基本就通顺了。”
蓝沁还是似懂非懂,其实她一直也认为是因为容行俨不够爱,才导致了婚姻的悲剧,但是屈云舒对此的理解似乎还要更复杂一些。
于是她又问,“那你为什么还要给出第二条的演法呢?为什么要把情绪收得那么克制?既然你也说了,出于责任,那么他的管教就是理直气壮的,为什么还要克制,克制的又是什么?”
两个人并肩走在大街上,前后都是剧组人员,屈云舒特地转头看了她一眼,眼里藏不住的笑意和赞赏,这一点他相信导演项明都没能留意到,也不一定能理解他两条表演之间的区别。
可惜没两步就到了商务车门前,为了方便让她先上,他故意落后一步,而她临上车还在扭头看他,眼神里是契而不舍的追问,在踏板上差点一脚踩空。
屈云舒赶紧在她手腕上扶了一把,虚虚护着她的纤腰,看着她虚惊一场的微红侧脸,轻声给出回答,“……爱情如果能藏得住,也就不是爱情了吧。”
*
下一场戏在校园内一条林荫大道的路边,剧情发生在咖啡馆那场戏的一年之后。
这个时候的隋玉还在时不时被前男友胡超骚扰,在去上课的骑车途中被拦而不慎摔倒,容行俨来看她,恰好被他碰到这一幕,他立刻抱她去校医院处理伤口,并且替她解决了恼人的前男友,他这时才为自己一年前对隋玉的误解而愧疚,她并没有重新陷入恋爱,而是陷入了无穷无尽的骚扰。
从拍摄来说,这一场情感转折戏,最具有讨论度的当然就是容行俨抱起受伤的隋玉的一幕了。
之前蓝沁被网暴的时候就有网友一直在说,她这么胖,男演员只怕抱不起,得采用一些拍摄辅助手段,甚至直接上担架才能抬得起她……
现在想起来她都觉得无语。
准备期间,于恒带来了一个满脸青涩斯文的男孩子,说这是演胡超的新人。蓝沁还很担心,几个小时的时间怕他找不到人来顶替唐竟,于恒说,就去T大影视艺术中心现找了一个大四的表演系学生。
其实这场戏的胡超几乎和群演没什么区别,对演技要求很低,找个科班的大四学生都有些大材小用。
走完戏,事实也的确如此,新人演员排练两遍就会了。
男孩子名叫王伦,按照导演的要求,他只用从路边冲出来试图拦住骑车的蓝沁,让她摔倒在路边的软垫上,然后屈云舒饰演的容行俨跑过来把蓝沁抱起,剪辑的时候,把两场戏拼接流畅就好。
接着开始实拍,前一场摔倒戏总共拍了三遍,虽然摔在软垫上不会受伤,但是自行车倒下来,仍不可避免地压到蓝沁的腿,她疼得直抽气。
导演一喊cut,旁边的人才冲过来,有人帮忙扶起自行车,夏语瑶则赶紧把蓝沁拉起来帮她揉大腿上的撞伤。
这场戏她把白裙换成了一套T恤配牛仔裤,心说晚上回去把裤子脱了,腿上肯定全是青紫。
接下来就是和屈云舒的那一场了,蓝沁找到他时,才发现他居然坐在导演身后的休息椅上,正在大腿上的一张张照片上奋笔疾书……
夏语瑶到底弄了多少张,他怎么还在签?她不满地去看夏语瑶,小姑娘心虚地装作看风景。
等导演拿着大喇叭喊下一场准备,屈云舒才收了东西走过来。
软垫撤走,蓝沁大剌剌坐在马路牙子上,任由化妆老师给她在手臂上添加擦伤的伤口,一道道口子触目惊心,然后一处处拍照记录,防止穿帮。
处理得差不多了,她看到屈云舒过来,大大咧咧地问,“屈老师,你要不要先掂掂重量?”
屈云舒不知道低头在想些什么,眼皮子一掀,“就你这身板,我还是没问题的。”
导演项明也走了过来,给两人讲戏,“戏没难度,主要还是要能把人抱起来,最好还要抱得漂亮一点、流畅一点。”
屈云舒在她身边蹲了下来,衣服换成了浅蓝色休闲衬衣和深蓝休闲裤,脚上一双灰色手工休闲皮鞋,造型上已经有了后期成熟的味道。
项明虚空地做了一个公主抱的姿势,“平地抱个大活人直接站起来——”他在蓝沁身上试了试,连连摇头,“不行不行,对我还是太难了。”
说完才想起来得罪人,后知后觉地找补,“不是说沁姐难抱啊,这主要是个姿势问题。”
除了对某人,其他非恶意讨论她身材的,蓝沁都不玻璃心,还跟着附和,“嗯,就像举重啊,抓举就比挺举要难,屈老师,这就类似于一个抓举的动作,你说对吧?”
屈云舒被这举重的比喻逗笑,“你还挺懂?”
——她明明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坐在地上,小嘴还振振有词。
他要是在举重,那她是什么?杠铃吗?
蓝沁不服,她怎么就不懂了?在健身房她还真练过举重,成绩在女生里还算不错,理论知识过关,觉得他有点轻敌:
“真挺费腰的,屈老师,你要不要先试——啊!!”
蓝沁话没说完,整个人就已经腾空而起,吓得她赶紧顺手揪紧了什么东西,反应过来,才发现手中是屈云舒胸口的衣服。
“你怎么!说起来就起来啊!”她打着结巴,赶紧松手,他胸口衬衣顷刻间就有了皱巴巴的一坨。
这样子出镜肯定不行,她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帮他抚平,想想还是算了,那动作也太猥琐了。
屈云舒稍稍把她掂了掂,抱着更稳了一点,“不是你说要试?试试就试试,怕你不相信。”
他的脸近在咫尺,蓝沁有点不好意思,只好将上身微微后仰,但这样有点吓人,她怕掉,手赶紧顺势环过他的后颈,扶着他的另一边肩膀才有了点安全感,
项明也被吓了一跳,屈云舒这也太流畅了,都没停顿直接就站了起来,一个那么高还不算瘦的大活人,在他的臂弯里仿佛没有重量。
按照剧本,容行俨抱起人以后,立刻就会带着隋玉去找校医院,所以接下来,项明引着屈云舒走位,同时调整摄像机的轨道。
这个过程中,原本可以放下蓝沁的,但他没有,还稳稳将她抱着,蓝沁有点不好意思,“要不把我放下吧,挺重的。”
屈云舒在看机位,这才回头,“还好,好久没去健身房举铁了,趁机锻炼,不亏。”
强行不亏?蓝沁反正待着挺舒服,扯着嘴角看风景,在这个海拔被人横抱着,挺新奇的。
过了一会儿,看他终于也没啥事了,只等着导演完成最后调度说ok,她心血来潮地问他:
“我是不是你在戏里抱过的最重的一位了?”她斟酌过说法,特意加了“戏里”两个字,私人生活谁知道呢?
屈云舒垂眸看她,竟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不是。”
蓝沁露出不可置信,但她不知道他话还没说完——
“不过,是身材最好的一位。”
蓝沁瞬间热气上涌,前几天她闹的别扭,她觉得他似乎早都知道了。
顿时又羞又愤又带点小小的委屈,毕竟,要不是他说话不注意,她也不至于甩脸子的,她那么好说话的一个人呢,所以,都是他的错。
她知道自己在迅速脸红,只好把脸冲着他的肩膀偏了偏,但这又是一个往他怀里钻的姿势……两害相权取其轻,与其让外人看到她在合作演员怀里脸红,那还是钻吧。
——反正都是他的错。
“你还抱过哪个女演员啊?”她嘟囔道。
屈云舒抿着唇,眼神没再看她,即便不看,也知道怀里的女孩脸红成什么样子了,还在往他怀里钻,就差把脸搁在他的肩膀上了。
他也觉得自己需要迅速转移一下注意力。
是,这大招是他放的,但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威力,他更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
“女演员没有抱过,两三年前吧,演过一个将军,战场惨胜过后,去尸山血海里找自己还活着的战友,那场戏要求我穿着三十斤的铠甲,背上背一个、肩上扛一个,还试图手里拖一个,满身大汉,汉子的汉,随便拎一个都比你重。”
蓝沁轻轻捶了他一下,原来在这等着她呢,和满身的大汉相比,她当然是身材最好的一个了。
他低笑了一声,胸腔微微震动。
“蓝沁。”
可他很快就收了笑意,认真地看着她,怀中的女孩软软地瞪他,“干嘛?”
他不知不觉愣住了,因为从来没敢在这么近的距离盯着她看。她的脸清透而干净,漂亮极了,最让他无法把持的是她此刻的眼神,不知道这算不算娇嗔。一个处处懂事要强的姑娘,认识的短短这些天,她的不讲道理、坏脾气似乎全都留给了他。
他不是没有感觉的,有些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但是,项明突然煞风景地喊了一声——
“云舒哥,OK了!放下来吧!”
他醒神,万般不舍地移开视线,轻咳一声往休息区走,边走边说:
“不要内耗自己,更不要身材焦虑,刚刚我也没有逗你,我仅代表我自己说,你是我见过的身材最好的女孩——”
这句话很轻,因为近,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他说完,也刚好将她放下,扶着她稳稳站在路边,可她一站稳就把他的手腕拍开,“本来就好!我不知道要你说?”
避着人凶巴巴地瞪他,脸却是红透了的,头也不回朝着助理跑去。
屈云舒插兜站在原地,无奈地用拇指抠了抠眉毛。好吧,是他又错了,刚刚气氛到了,而他退缩了,不怪她会生气。
他本来还想慢慢来的,怕她觉得太快,可他现在已经不想再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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